“起来吧。”赵佶的脸上已经褪去了少年时期的稚气,此时全是居高临下的傲然,“大年,今天叫你来,是想让你琢磨琢磨, 这延福宫是不是太小了一点?”
赵令穰揣摩着这句话的言下之意,然后惊心地发现,他这个堂兄是要扩建这座宫室。延福宫历来都是作为大宋皇帝的一处行宫,一别致雅趣著称,可是却从来没有皇帝嫌这里太小了……赵令穰觉得这屋中的空气越发的闷热窒息,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他必须说点什么,赵令穰感到喉咙发痒,然后讪笑着,听见自己说道:“……臣弟也觉得如此。”
赵佶龙心大悦,点头笑道:“是的,这里实在是太热了,我们出去具体谈谈吧!”说罢便率先走出这间偏殿。
赵令穰从怀里掏出丝绢,擦了擦头上的汗。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次只是扩建延福宫,那么下次呢……赵令穰不敢去想,当年赵佶也曾像是讲笑话一样,同他说过这四幅画的来历。说是这四幅画所需要的报酬,就是维持本心。赵令穰苦笑,如今不光是他的堂哥,连他自己都无法维持自己的本心,qíng愿说出违心之语。
无声地叹口气,赵令穰转身走出这间偏殿,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墙上那副《童子戏水图》的画迹,正缓缓变得浅淡……
赵佶换了便装,带着几个侍卫,走在东大街上。
时间就像是流水般飞速而过,他已经登基整整十年了。
他觉得他是个很好的皇帝,虽然那些繁琐的政事很难处理,但蔡丞相都帮他处理好了,让他有时间有jīng力投入自己最感兴趣的书画事业中。他掌管了翰林院,开办了宣和画院,亲自当了画院的院长,最近在编撰《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宣和博古图》等书。
可最近发生了一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qíng他急需找人来说明一下。据打探消息的人回报,说那家名叫哑舍的古董店这些天都没开店。听说前几天办了一场丧事。
那个老板死了?赵佶皱起了眉。这些年他一次都没来过哑舍,怎么偏生这么巧?几个侍卫揣摩皇帝的心思,不顾哑舍仍关门闭店,qiáng硬地砍掉了门上的铁锁,推门而入。
赵佶走进之后,发觉其间的布置几乎个十年前一模一样,里面摆设的古董还是那些。赵佶想不通,难道这家古董店的生意竟惨淡至此?十年间连一件古董都没卖出去?赵佶几乎以为自己踏入的是十年前的时光,尤其是,当他看到那哑舍老板从内间缓缓踏出。
那眉目宛如十年前一般年轻,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还穿着那套玄黑色的汉服,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
赵佶立刻猜到去世的是谁了,他叹气道:“节哀顺变。”
哑舍店里只有他当年遇见的两人,如今老板在这里,那么说明出殡的那个是乐儿。十年前那个乐儿两岁,就算过了十年,也不过是十二岁而已。赵佶这些年眼见着自己好几个儿子天折,一时心中涌起了和老板同病相怜之意。
“没什么,到日子了,他也该去了。”老板苍白着脸色,像是浑然不在意自己喜爱多年的孩子就那么轻易地走了,转而淡淡地问道:“官家今日屈尊而来,有何要事?”
赵佶也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耐烦,却也并没有计较。毕竟任谁最亲近的人逝去,都不会有好心qíng的。赵佶朝旁边的侍卫一抬手,后者立刻递上了一个狭窄的锦盒。赵佶再一挥手后,那些侍卫便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出,留下赵佶和老板独处。
赵佶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锦盒打开,拿出一张画轴,在长桌上展开。
画纸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老板看到这一片空白的画纸,了然地挑了挑眉,淡淡地问:“这是《四季图》中的哪一幅?”
赵佶紧张地舔了舔唇道:“是《童子戏水图》,《游chūn图》还好好的挂在那里,其实这张《童子戏水图》早就已经变成了空白,我以为时哪个宫人不小心弄坏了画卷,弄了一张白纸挂在那里。可是昨天我忽然发现连《落叶图》颜色也开始变浅,我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老板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世间所有的事qíng,都是公平的。你既然选择得到无穷的权力与财富,又不能很好地维持本心,那么《四季图》自然是要带走一些相应的报酬。”
“什么报酬?”赵佶急问。
“这是《童子戏水图》。”老板只是笑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淡淡地重复了一下这幅图的名字。
赵佶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今年二十九岁,可是出来他登基前出生的大儿子,没有一个皇子能顺利成长起来,毫无例外地早夭而死……他也隐约觉得不妥,一两个孩子夭折,也许是意外,但每个孩子都活不过五岁,就很离谱了……他一直以为有人暗中下蛊诅咒,可是绝对没有想到竟是画惹的祸……
“老板……这……这怎么化解?”即使是一国之君,但赵佶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凡人,无法和这些神鬼之事抵抗。
老板没有说话,他抬起手,一点点地把画轴重新卷了起来。赵佶这时才注意到,老板汉服的右边宽袖上,有着一道齐整的切口,像是被利剑划伤。赵佶知道这件衣服恐怕是老板珍爱之物,否则不可能一穿就穿了十年,连破了口子都舍不得换。赵佶有求于人,便投其所好道:“老板,这件衣服破了,拿到文绣院去补一下吧,我保证文绣院那些绣娘的手艺巧夺天工。”
老板卷画轴的手顿了顿,显然赵佶的建议打动了他的心。文绣院是赵佶御用的刺绣院,也许会有希望。他还不想就这样死去,乐儿是扶苏的转世,他还是无力阻止他十二岁就死去的命运,但他并不甘心。千百年来都这样熬过来了,虽然被越王剑误伤到了衣服,但他还想要继续活下去。这是他心中唯一的执念,偏生赵佶还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死xué。
“官家,我这衣服并不是普通的布料,普通的绣娘是无法接手的。”老板看向赵佶的目光有些闪烁,“而且我要求衣服在fèng制的时候,我要在同一间屋子里。”
赵佶连连点头,这点事qíng根本不值一提,他也看出来了,这件衣服应是秦汉时代的古董,才让老板如此珍视。
老板目光深沉地思索了一会儿,便关了哑舍的古董店,随赵佶回到了他在宫城外的行宫延福宫。
延福宫是在政和三年的chūn天,正式下令修缮扩建的,号称延福五区。新建的延福宫东西长度与大内皇宫相同,只有南北的规模略小,其实就相当于赵佶重新为自己修建了一处皇宫。东到景龙门,西达天波门,其间殿阁辉煌,景致秀丽,足足有数十座亭台楼阁。堆石为山,凿池为海,蓄泉为湖,其间点缀这千奇百怪赏心悦目的珍禽异shòu和佳花名木,简直有如人间仙境。赵佶自从延福五区修建完工之后,大部分时间便耗在这里不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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