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楼阁的luǒ泳馆之间渠水环绕,往日碧波泛舟的水渠之中,沉沉浮浮的不是昔日那些长夜饮宴中的欢笑言乐的美女,而是一个个死不瞑目的尸体,那惨烈的画面让刘协想要移开目光都非常困难。
不禁会想,万一自己有一天,也成为那个画面中的一员,便会忍不住地寒意刺骨。
不,他只是想要活下去。
他知道现在时局不好,即使他身为天子,也和那人眼中的一条狗没有什么区别,随意地锁在这殿内,连看守的兵都去抢夺宫中的珠宝财物了,根本没人想起他来。看着天边如血的夕阳,刘协恍惚地想起,已是快有一天都没人送过东西给他吃了。
“陛下……”身旁伺候的小huáng门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哆哆嗦嗦地想要劝回自家小陛下别再看了,但却在刘协的一个瞥眼之下熄了后面的话语。
是的,他们被关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那些士兵们一点都不把刘协当皇帝看待,不给他们吃的,还要他们拿金银珠宝来换吃的,现在他们身上的东西都被搜刮得差不多了。那些士兵们见没有什么油水可以捞,便拿木条封了殿门,反正也吃准了他们跑不出去,径自去烧杀抢掠了。小huáng门自认他没那个胆量去看外面的qíng况,但也总需要有人看着,也许会有人想到他们呢……
刘协把目光调了回去,他并不是想要看那些场景,但他必须要qiáng迫自己去看,还必须要让自己记住这一切。否则他就会忍不住去反抗什么,去斗争什么。
饿肚子的感觉非常不好受,刘协用小手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已经完全听不到咕噜咕噜噜作响的声音了,他也不知道董卓把他扔到这里来,是当真怕他被人掠走,还是想用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除掉他。
在他深吸了口气,再次踮起脚往外查看的时候,忽然看到殿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宽袖紧身的绕襟深衣,黑色的直裾优雅地垂在脚边,从刘协的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容。只是有些奇怪,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代,还能看到一个衣衫纤尘不染的人物,当真是难得。
刘协也顾不得想这许多,他被关的地方偏僻,少有人经过,此时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活人,便连忙高呼起来:“先生!先生!”
那人果然没走开,却也没说话。
刘协舔了舔gān燥起皮的唇,他是饿惨了,见对方并不言语,便急急呼道:“先生,可有吃食乎?吾有物易之……”他也不好意思自称朕,因为他这个天子本来就是个笑话。
外面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刘协颓然地耷拉着肩,在这乱世,吃食可要比金银珠宝还要贵重,对方又怎么可能这么随便就答应?刘协伸手入怀,想要去摸怀中那个从不离身的小包裹,最终还是摸到一片空,有些茫然。那里本来应该放着传国玉玺和氏璧,是他皇兄临死前郑重其事地jiāo托给他的,他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就连董相国想要都装傻充愣地蒙混过去,可是就在昨天的时候,被那些士兵们抢走,彻底没有了。
那样qiáng大而野蛮的武力,那些沾满鲜血的刀剑……刘协有些不明白,士兵们不都应该是保护他的吗?
何为天子?刘协依稀还记得,太傅给他看过《吕氏chūn秋·贵公》中的一章里写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
刘协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天下究竟是谁的这个问题,到现在看来自然没有他肚子的问题重要,但他已经没有可以jiāo换的物事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侧过头,刘协愕然看到一只好看的手从殿门上的fèng隙中伸了进来,而让他怔住的,是那只手中的一个馍馍。
生怕对方反悔一般,刘协也顾不得什么皇家体面,也不管这馍馍上有没有下毒,一把抢过来就塞进口中,吃得láng吞虎咽,一旁服侍他的小huáng门也走上来,递给他了一杯清水。他们虽然被困殿中,没有吃食,但清水倒是留了不少。
那个黑衣男子不光给了他们一个馍馍,陆陆续续还从木门的fèng隙中送进来许多吃食,除了馒头还有一些腌ròu。刘协和几个小huáng门吃了几个,腹中不再饥渴。刘协盯着剩下的馒头和腌ròu,有些舍不得地说道:“吾饱了,这些先生可还要?”
门外传来一声叹息,一个好听的声音柔和地说道:“不用,汝留着吧。”
刘协大喜,这些吃食足够他们再撑几天的了,旋即反应过来,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恭敬道:“先生一饭之恩,伯和铭记在心,请问先生名讳,可否告知?”
刘协虽然才九岁,但也见多了人qíng世故。当年淮yīn侯韩信受一饭之恩,之后还回报了那漂母huáng金一千两,刘协觉得就算他今日不能报答对方,也必须要日后报答。听声音来判断,对方是个年轻的男子,年纪并不大,刘协在脑海中搜索着记忆,判断出以前并未听过这人的声音。
“无妨,汝受苦了。”也不知是因为他的哪句话顺了对方的意,那只好看的手又伸了进来,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刘协这些日子以来担惊受怕,还是头一次感受一个长辈的关怀,他毕竟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童,感觉到头顶传来的温暖,立时便潸然泪下,无声地泪流满面。
那只手在他的头上安慰地抚摸两下,随后又递进来一个很眼熟的锦囊。刘协目瞪口呆地接了过来,在泪眼中打开锦囊,发现其中竟是他丢失的传国玉玺和氏璧。它拼命地抹掉眼泪,讶异地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这是他的和氏璧?怎么有些奇怪?觉得玉质好像没有以前那么莹润了。
刘协把心中的疑虑qiáng压了下去,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这和氏璧在他手中,根本无用,不多时就会被其他人抢走。
门外那名男子见他不吭声,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道:“罢了,再送你一物吧。”说罢又从门fèng中递过一物,这次却并没有任何物事包裹着。
刘协从那人手中接过,发觉这竟是一枚玉带钩。
带钩,是古代贵族和文人武士所系腰带的挂钩,古又称犀比。带钩的质地、造型、大小和纹饰,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人身份的体现。刘协身上原本的玉带钩早就被人搜刮了去,他现在只是简单地在腰上用衣带打了个结而已,láng狈不堪。刘协捧着手中的玉带钩,发现这玉带钩是一条龙的造型,龙首和龙尾分别都弯成钩状,雕刻得古朴大方,白色的玉质上还有几丝紫红色的血沁,触目惊心之下竟有几分夺人心魄之感。刘协看着这几道玉沁,心想这玉带钩恐怕很有些年头了。
“这玉带钩的第一任主人,传说是那西伯侯姬昌,也就是日后的周文王。”
那人的话语,幽幽地从门外传来。远处的喊杀声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刘协的整个心神,都被手中的玉带钩吸引住了。
“孩子,如最想要的,是什么?”那人淡淡地问道。
刘协连想都未想,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活下去。”
“传说这玉带钩,回激发一个人最大的野心。”那人轻轻一叹,缓缓道:“好好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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