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这种状态很危险。他也许是猜到了真相,但没有证据也是枉然,莫不如按兵不动,静候事态发展,可他又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他要就此放过吗?
怀着这样纠结复杂的心思,将闾在经过鹿鸣居的路上,正巧看到了他大哥的那个小侍读,在花园的某个树荫暗处正隐秘地翘首以盼。
其实说是翘首以盼也不正确,但对方孤身一人又不是夜观天象,明摆着是在等人。
是预感到了什么,将间的心忽然间怦怦直跳,目不斜视地带着身边的内侍走了过去。在走过了转角之后,他却是让内侍捧着照明的烛火继续向前,自己则趁着星光,绕到了回廊的另一边。他身上穿着的是深褐色的袍服,在黑夜中是最隐蔽不过的。而然那少年上卿穿着的是一身豆绿色的上衣和石青色的下裳,即使他尽量用树gān挡住自己的身形,也没有逃过将闾的双眼。
说起来,大公子扶苏被禁足,那么身为对方侍读的这少年上卿却没有什么责罚,还在深夜里茕茕而立,究竟是在等谁呢?
幽暗不明的夜色,让隐秘的思绪无限扩大,将闾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qiáng迫自己屏住了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看着那少年上卿瘦削的身影,将闾不一会儿就发现对方身边多了一个高壮的少年。
“可拿到了?”少年上卿非常急切,立刻便迎了上去。
“拿到了。”那高壮的少年压低了声音,可是将间依旧能认出对方就是王翦将军的嫡长孙王离。
这两人不是死对头吗?怎么私下里居然有jiāo往?将闾咬紧了牙关,他曾经算计过那少年上卿,就是为了离间他们,只是没想到却是做了无用功。不过懊恼归懊恼,将闾反而越发睁大了双眼,盯着两人的动静。
“为何坚持要此物?我好不容易偷拿出来的,差点惊动了守卫。”那王离边说着,边从怀中掏出一块用布包好的长条形物体,并不长,连一尺都不到。
“愿赌服输,答应做事就别抱怨。”少年上卿显然很欢喜,迅速地把那布包拿了过来,揣进了怀中。末了还不忘朝四周看看,确定左右并没有人。
王离却有些不高兴,见那少年上卿打算离开,直接抓住了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沉声道:“虽是为了大公子,可这也太冒风险了。”
少年上卿沉吟了片刻,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的犹豫和挣扎,可最后他还是倔qiáng地说道:“休戚相关,荣rǔ与共。”
简单的八个字,却掷地有声。
一旁听着的将阊,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嫉妒。若是他像扶苏一样走投无路,说不定都不会有人像这位甘上卿一样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心神一疏忽,他本来压抑着的呼吸声就沉重了几许。
那边的王离立刻就有了反应,边走过来边喝问道:“是谁?”可是当他跳过回廊到另一边,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少年上卿却并没有在意,等到王离无功而返,才仰起头淡淡取笑道:“就算被看到也无事,不过只是偷了支笔,看你紧张的。”
“什么叫只是偷了支笔?这是蒙将军送给我爷爷的,谁都没用过。这事要是让我爹知道了,肯定打断我的腿!”王离也觉得自己是大惊小怪了,但输人不能输气势,瞪着眼睛低声抱怨道。
“得了得了,你父亲和你爷爷都在赵国驻兵昵,我也就借用几天,用完再给你还回去。”少年上卿撇了撇嘴。他这不也是不得已吗?
扶苏被罚抄书,用的是蒙恬蒙将军送的新制毛笔。这新制的毛笔比起以前的竹片笔好上不知道几百倍,但可惜制作工艺还未流传开来,就连扶苏里也只有么一支而已。所以若是想要帮扶苏抄书,那么至少就要和他用一样的毛笔,否则别说模仿笔迹了,瞎子也能看出来不是一个人写的。他本来也不想如此,但看扶苏毎天都慢慢悠悠地抄书,倒像是不着急解除禁闭的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只好帮他抄书,好歹能早点重回暖阁议事。
“这……真无事?”王离迟疑了一下,依旧不放心地问道。
少年上卿知道对方问的并不是偷笔会不会有事,而是他替扶苏抄书会不会被秦王责罚,这也是刚刚对方说他冒风险的原因。
被人关心的感觉确实不错,不过少年上卿此时扬起的唇角,却是因为其他缘由。
多嘴的嘲风早就在将闾靠近的时候警告他了,王离又不清不楚地说了这么几句话,而好巧不巧地嘲风刚刚通知他,停放赵姬尸身的偏殿出了事,赵姬头上的那支凤形紫蚌笄居然失窃了,连它都没注意到是谁偷的。
等到郡将闾知道这个消息,再联想他和王离的这一番举措,说不定就会以为自己抓到了他们的把柄,下一步应该就是急吼吼地跑去跟秦王告状了吧?
殊不知,这种时候,越是急着跳出来的人,越会受到秦王的怀疑。
反而他为了替大公子抄书而拜托王离窃笔,倒是无伤大雅的小过错了。
“刚刚是谁?”王离自幼习武耳聪目明,自然知道方才确实是有人在,但他自觉偷支自家老爷子的笔也用不着大惊小怪,也就没追上去看个清楚,只是随口一间。
“是将闾。”少年上卿回过神,觉得理应跟王离先打好招呼,大概一会儿就会有侍卫上门了。只是他也不便说得太多,点到为止。
“无妨,一个连羞鼎都不认识的人,真的不值得一提。”
“何为羞鼎?”王离好奇地问道,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也不认识羞鼎有什么好丢脸的。
少年上卿也没料到王离居然是这副大大咧咧的xing格,挑了挑眉道:“鼎分三大类,镬鼎、升鼎、羞鼎。镬鼎用以煮牲ròu,是最大的鼎。升鼎用来盛放熟ròu,而羞鼎则是盛放调味用的ròu羹,与升鼎搭配使用,所以也谓之为‘陪鼎’。”
王离当日也在,略一思索便恍然道:“那将闾公子当日所选的青铜器……”
“没错,就是陪鼎。”少年上卿轻笑了一声,贵重的镬鼎和升鼎早就已经被扶苏先一步收到高泉宫的私库去了,大方也要有个度,不该被觊觎的东西,连拿都不用拿出来。
王离忽然非常同qíng将闾,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的人,简直太悲哀了。
计算着时间,少年上卿摸了摸怀中的毛笔,觉得他现在应该快点回鹿鸣居去抄书,准备迎接侍卫的考验了。只是王离却在此时拉住了他的手腕。
“我这是完成了答应你的第一件事了吧?”王离说得很认真。
“没错。”少年上卿点了点头,表qíng虽然依旧没有变化,可眼角眉梢却带了点戏谑,“就这么想快点摆脱我吗?”
王离涨红了脸,不想说自己输了之后,辗转了多少个晚上都没睡好,以为会被安排多么大的难题,都做好了要给扶苏或者这甘上卿卖身一辈子的准备。结果居然只是偷拿支笔这么简单的小事,这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实在是有点恼羞成怒,所以刚刚才特意表现得煞有其事,把偷笔的过程渲染得惊险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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