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大将军,自是指的王贲。王离心中感动,觉得少年颇为自己着想,当下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一向口拙,着急之下更是抓耳挠腮。
“快些归家吧,务必要平安归来。((☆_☆))”少年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方才因为要递锦囊,所以站得近了些。
王离并不想这么快离开,但天边的夕阳却不等人,此时就已经快要落山了。想起父亲给的期限,王离只能不甘心地匆匆道了别,三步一回头地出宫去了。
少年站在沉沉暮色中,一直目送着王离走出宫门。地平线吞没了最后一缕阳光,少年的头顶上同时就传来了一个促狭的声音。
“哎哟喂,用这点小恩小惠就想笼络住三代虎将的王家?你以为王翦是蒙恬那个好糊弄的吗?小娃子你也未免想得太简单了点。”
“嘲风,莫要胡言,阿罗送与那王离的锦囊之中定有妙计,看来魏国的气运也到此为止了。”
“鹞鹰!你就会护这臭小子,小心把它惯坏了!”
一个尖细一个浑厚的嗓音在咸阳宫主殿上吵着架,但广场上站岗警戒的侍卫们却没有一个人有反应。少年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恨不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的好。那两个家伙一旦吵起来,那可真的是很烦。
准确说来,这咸阳宫主殿上,存在着三个家伙。
在殿顶各条垂脊端部的龙首,名叫鹞鹰。因生xing喜欢眺望四方,故置于此。它自称可以观尽天下事,即使远在天边的事qíng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在殿顶岔脊的下端,又有一龙首,名叫嘲风,其生xing胆大妄言。嘲风这家伙喜欢低头看着咸阳宫里的八卦,无论大小事,巨细无遗,尽收眼底。
而在宫殿的正脊两头安放面朝里的叫螭吻,因传说此shòu好吞,故在正脊两端作张嘴呑脊状,又称吞脊shòu。也有说其为海shòu,喜登高眺望,喷水如雨不怕火,于是便把其置于此处,取“喷水镇火保平安”之意。不过少年倒没怎么见螭吻说过话,因为这家伙喜欢睡觉,尤其喜欢晒着太阳睡觉。少年极其怀疑是因为它的这个嗜好,才选了房顶上的这个位置。
不过螭吻是真的很厉害,少年曾经见过去年夏天的雷雨夜里,一道闪电劈开了黑夜,直直地劈在了咸阳宫主殿之上。可是却什么事qíng都没发生过。据嘲风第二天骄傲地说这算个啥,什么火啊雷啊电啊,自家老大来什么吞什么!虽然没有近距离见到那种惊心动魄的场景,但少年也可以想象得到有什么震撼。
这三个脊shòu,据说是从商朝传下来的古物,只要安放在房檐之上,就可保平安。
只是少年没想到,他修习师父的道术,居然还可以让他听得到这三个脊shòu的说话声。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此时天色已暗,少年走到侍卫看不见的死角,一撩袍角,手脚轻盈地攀上了梁柱,几个翻腾就爬上了房檐。看他的熟练动作,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危险动作。
“毕之,你送王离的计策,会不会有伤天和?会损寿数的。”少年刚刚盘膝坐在房檐之上,他右手边的龙首张口道。虽然脊shòu是对称的,但只有朝着东南角的这一侧屋脊上的三个脊shòu,才是三个家伙的真正主体。
少年并不奇怪自己写的计策会被鹞鹰知晓。要知道,有个爱八卦的嘲风在,怎么可能错过任何一件小事?估计他在写的时候,就被嘲风一字不漏地看了去。他摸了摸手边的龙首,淡淡解释道:“有伤天和?我又没有下令做这件事,我只是出了个水淹大梁的计策,用不用还在于王将军自己。”
“啧,真是qiáng词夺理。”嘲风咂吧着嘴,却嗤笑道,“可是你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大公子若是知道是你进献的计策,指不定怎么疏远你呢。”
“他不会知道的。”少年笑得胸有成竹,一双好看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不同于公开支持大公子的蒙将军,王翦一脉是不敢站队的,毕竟蒙家三代名将,又是秦国的元老贵族,根基十足,王家却如水波之上的浮萍,只能紧紧依附着秦王,根本输不起。所以即使王贲他忍不住用了我的计策,也不会说出去的。一旦他说了,那就会被人盖上大公子的印记。”
其实从少年对蒙恬和王翦的称呼上来,就可以看得出他对两家的态度。王翦出身平民,骨子里是贵族的少年,虽然表面上对其恭敬,但私下里却是直呼其名。
“而王离会因为父亲用了你的计策却不说对你愧疚更深,等同于欠了你一个偌大的人qíng。这位成长起来少年将领,以后板上钉钉的就是大公子的人了。”嘲风看多了宫中的尔虞我诈,自然就可以推导出来后续的影响。但对于这个才仅仅十四岁的少年想出的连环计策,实在是佩服得无以复加。
少年笑而不语,只是拍了拍手掌下的龙首,唇角的笑意就像是一朵在凛冬孤立的寒梅,在暗夜之中静静绽放。
“可是你那个大公子的治国理念,和你完全不符,以后肯定会出问题的。”鹞鹰因为经常眺望四方,看得更深远一些。
“无妨,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殿下他仁义,正适合执政。但有光就有影,这些yīn暗面的事qíng,也需要有人去做。”少年早有了觉悟,当初是他自己选择的这条路,那么就要坚定地站在扶苏的身后,一直地走下去。他向上抬起头,看了眼正脊上依旧沉睡的螭吻,笑着打了个招呼后便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鹞鹰和嘲风记得帮我多盯着点秦国内外的形势哈!”
少年一边说,一边翻身跳下房檐,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整个人的身影都隐藏在了黑夜之中,再也看不到一丝踪影。
“这是把我们当属下使唤了是不?”鹞鹰许久之后,才默默地反应过来,
“你才知道么?”嘲风嗤笑,“哎呀呀,不过这小娃子还那么小的时候,就痴痴地看着我看了那么多年。喜欢和我说话,也不要用这样的策略嘛!”
面对这样自恋的嘲风,鹞鹰实在是无言以对,但沉默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他那样的少年锐气,以后会吃大亏的,实在是应该挫一挫才好。”
“但这种锐气,也是难得的璀璨耀眼。等他经历的多了,反而就没有这样冲天的豪气了。”嘲风也正经了起来,迎着夜风淡淡地说道,它身上只有简单的线条雕刻,但却因为盘踞在整个咸阳最高的地方,看上去无比的威武,“还不如就这样,我可舍不得这小子伤心。”
“噤……声……”
好吧,嘲风撇撇嘴,它还不算是呆在整个咸阳城最高的地方,它头顶还有一位呢!
※公元前212年※
因为始皇帝的雷霆之怒,咸阳宫之中人人都提心吊胆地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举止,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多看多说多错,免得殃及池鱼。
所以当一道身影闪过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应该是自己眼花了,只是揉了揉眼睛就,再也没细瞧。没有人发现已经有人窜到了咸阳宫主殿的房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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