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抬手示意了一下,嗤笑道:“你这手弩上cha着的是鸣镝箭,相信我,我也不想在这夜里动用这只箭,这声响足以bào露我的踪迹了。”
青年上卿侧着头思考了一下,便勉qiáng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根本不想放冒顿出瓦勒寨,他本打算直接就在这里和冒顿撕破脸动手,量他cha翅也难飞。结果两人还未走到马厩,一名穿着战甲的士兵就主动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绷着脸对他行了一个军礼道:“大人可是要出寨?马已喂好。”
青年上卿一怔,朝一旁看去,竟赫然发现连寨门都提前打开了。
遭了,王离这是知道了他被挟持?怕他受伤,才如此妥协的吗?真是愚蠢!
青年上卿的心中有愤慨,但剩下的,却是难以形容的感动。
“看来,你比我预计的,还要重要得多。”
一旁的冒顿瞬间明了,一把捞起还在发呆的绿袍青年,一个翻身上了马背,用超凡的马术cao控着战马狂奔出了瓦勒寨,狂笑道:“离本王子五百步远,否则玉石俱焚。”
当然,在双方心里,谁是玉,谁是石,自然是完全不一样的定义。
※·※
糙原的夜空,一道绚烂的银河横贯当中,镶满了璀璨的星子,那种神秘的幽暗深邃,只要看上几眼,就会令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越是凝望这辽阔的天空与一望无际的糙原,就越觉得自身渺小。
看着不远处的冒顿正念念有词地跪拜着天地,青年上卿无奈地撇了撇嘴。劫持他的这位匈奴王子殿下,实在是他今生所见过的最虔诚的信徒。
也许是因为糙原上的发展远远落后于中原,胡人对于日月经天、四季jiāo替、生老病死、风雨雷电等天道常识,有着比较落后的认识。他们并不知道“天不变其常,地不易其则”的道理,认为一切都是神授,所以异常重视祭祀,不光是每年三次族中祭祀大会,甚至每天都要祭拜。
朝拜日,夕拜月,甚至一点点小事,只要时间来得及,都要拜谢上天所赐。
青年上卿一开始对这种祭拜都是抱着不屑的态度,他对匈奴祭祀的评价,就只有“愚昧”这两个字。举例来说,匈奴发动的所有战事,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们连出战都要在前一天晚上夜观月象。
真的只是夜观月象,而不是夜观星象。月盛则攻战,月亏则退兵。这么简单的规律,还有诸多忌讳都早就被秦军所掌控,所以蒙恬在驱逐匈奴人的时候才会那么顺畅。
就连始皇也没有把匈奴放在眼里。他把中原沃土都收归掌中,对于这块只能放牧的糙原期待不大。况且因为糙原太过广阔,也没有余力去赶尽杀绝,便在收复河以南的地区后,建了长城,防止匈奴骑兵南下掠夺即可。
只是此时此刻,在星空与糙原之间,整个世界空旷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孤寂得像是被众神所遗忘。虽然冒顿口中念叨着匈奴语,青年上卿只能零星听得懂几个字眼,但那种全身心都流露出来的虔诚,让他忍不住为之动容。
对天地十分尊崇,对生死却无所畏惧。
这样的人,这样的民族……
青年上卿拢紧了身上的羊毛毯,身体早就已经感受不到糙原夜晚的寒冷了,却无端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今天是离开瓦勒寨的第八个晚上。
冒顿并没有杀他,反而带着他往单于王庭而去。青年上卿对糙原的地形完全不了解,但也能大概判断得出冒顿是带着他在糙原上曲折前进。
王离亲自带兵,一直锲而不舍地追在他们身后。有次遭遇战,他都已经足以看清王离忧心忡忡的表qíng了,结果冒顿还是依靠着对糙原地形的熟悉,而把身后的追兵再次甩开。
他们的马匹已经达到了四匹,只有其中一匹是冒顿从瓦勒寨夺走的那匹,其余三匹都是他在糙原上套来驯服的野马,冒顿和他换着马奔跑,才能逃离秦军的追击。他们途中经过了许多个糙原部落,即使素不相识,冒顿也受到了很好的待遇。所以他们一路都不愁吃穿,冒顿还用套来的野马换了许多吃食和衣物。
青年上卿不是没想过逃离,但以他的身体连个孩童都打不过,更别说冒顿这匹糙原孤láng了。
只是再这样拖下去,反而是王离孤军深入,青年上卿从三天前起就开始担心王离的安危了。冒顿的心思,青年上卿早就猜到了,无非是带着他这个免死牌,使得秦军不远不近地吊着,就算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匈奴骑兵,在看到秦军的旗帜时也只会望风而逃。
可笑,这冒顿王子还祈求天地保佑什么?要谢也得谢秦军啊!这妥妥的是想蹭免费保护伞一直蹭到王庭啊!
青年上卿越想越不慡,只能再次唾弃自己不中用的身体。他把手臂伸出毛毯,顺便撸起袖子,借着月色星光,看着手臂上逐渐扩大的血障尸斑,不由自主地锁紧眉头。
那边冒顿祭拜完毕,便起身往他的俘虏走来。
准确的说,冒顿已经默认为这是他的奴隶了,这人吃得不多,喝得很少,感觉不到糙原夜晚的寒冷,不哭不闹,还不反抗,不愧为最佳人质。
“韩信,你真不吃吗?”冒顿cao着那带着口音的秦语,拿起一旁的腌羊ròu。
青年上卿还是不怎么习惯自己随便报的假名,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他不想对冒顿报自己的名字,对方若是不知道还好,要是知道他就更别想逃走了。
“快吃!”冒顿还是用匕首片了一小块羊ròu扔了过去。
青年上卿无奈地看着手中甚至还带着泥沙的一小块羊ròu,挣扎了半晌,还是用手抹去脏污撕成小块一点点塞进嘴里。
已经品不太出来味道了呢,只能从咬合的感觉来判断,这羊ròu腌制的时间有点长,太老了。
两人寂然无声地吃完晚饭,冒顿不像前些日子那样用言语刺激他辩论,反而闷头用匕首雕刻制作着什么。
从这八天的相处,青年上卿已经知道这位冒顿王子手巧得根本不像是个王子,反而像个做手工活的匠人,想法也天马行空,难怪能做得出鸣镝那样古怪的箭。
没有冒顿那样灵敏的耳朵和对糙原熟悉到可怕的了解,青年上卿也看得出来今晚冒顿的不寻常。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放了我,你自己走吧。”
冒顿手中的动作一滞,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你是我的奴隶。”
青年上卿知道,冒顿舍不得杀他,不仅仅是因为身后紧紧追击的秦军,也是他这八天来恰到好处地展露了自己的才华。没有出格到对方不惜一切代价掳他回王庭,但足够让冒顿为了听他讲经史子集而不下手除掉他。否则这偌大的糙原,冒顿孤身一人都能从月氏国跑出来,没道理甩不掉人生地不熟的秦军。
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眼看着离五月祭祀大会的时间越来越近,若是再带着他一起上路,冒顿肯定来不及回到王庭。所以青年上卿才开口,依着他的判断,冒顿恐怕已经下了狠心,决定杀掉他这个累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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