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扶起高曜:“好孩子,快起来。”
高曜亲自扶起皇后,含泪道:“儿臣送母后回宫。”
皇后道:“本宫还有要事,皇儿可先去桂园看望皇兄,本宫稍后便到。”
许是皇后的手太冷,高曜的身子微微一颤:“儿臣遵旨。儿臣恭送母后回宫。”
皇后勉力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扶着穆仙的手蹒跚走远。人群渐渐散去,高曜上前道:“孤要去桂园看望皇兄,姐姐可随孤去?”
在湖边也不便多说,于是我径直问道:“殿下是想去侍疾么?”
高曜道:“皇兄病了,孤自然要去侍疾。”
我摇头道:“殿下固是一片忠心。可依臣女看,还是不要去侍疾的好。”
高曜一怔:“这是为何?”
我转头望向北岸的梅林,淡淡道:“殿下可知道,对面的梅树,年年都要修枝剪叶。”
高曜不解:“那又如何?”
红梅如血,在银装素裹的世界中显得触目惊心,如同冰上那件赤色五龙袍。我叹道:“倘若花匠犯错,修去了最高最粗的那根主枝,那便如何?”
高曜低头思量片刻,颤声道:“姐姐是说,皇太子哥哥是主枝,孤是旁枝?”
我不置可否。高曜会意,却仍是迟疑:“孤知道姐姐想让孤避嫌,可若不去侍疾,将来父皇查问起来,说孤全然不顾手足之qíng,那该如何是好?”
我一指北岸红云之上的巍巍庙宇:“难道除了亲自侍疾,便没有别的事qíng可做了么?”
高曜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但见清凉寺高门崇栋,被雪藏梅,宛如琼楼玉宇。我向前一步,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半句。高曜恍然:“孤知道了,多谢姐姐。”说罢一揖,告辞而去。
回到玉梨苑,只见紫菡带着几个小丫头正收锦被,品红色的百花织锦被面,chūn花团团簇簇,绵延无尽。芳馨迎上来道:“听闻适才姑娘也在湖边,姑娘受惊了。”
我叹道:“湖边的事,姑姑已经知道了。是谁来玉梨苑报的信?”
芳馨道:“一个溜冰的小宫人,和紫菡jiāo好。”
我一怔,又叹:“这小宫人只怕命不久长。”不待芳馨回答,我又一指紫菡怀中的锦被,“收起来吧,换些素色的chuáng帐铺被来,以后这样的颜色万万不可再露出来了。宫里一下子薨了三位公主……”
芳馨神色一凛,垂头道:“是。”停一停,又道,“姑娘还有何吩咐?”
我揉一揉眼睛,指尖还留有一丝温热的泪意,双颊却早已冷透。那些不自觉陪出的伤心,亦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旁枝。还未到玉梨苑,已是心沉如铁。
树枝上的残雪簌簌而落,沾在袖口银色的风毛上,化作一抹无奈的灰白:“告诉紫菡和小钱他们,如今新丧,太后和皇后心里正难过,把前些日子长公主送来的东西都收起来,新鲜颜色花样的衣裳首饰都不要用了。出门要收着些,免得落人话柄。”想了想,又道,“不,无事还是少出门的好,尤其不要去湖上。”
我说一句,芳馨答应一句。我掸落身上的冰屑,又道:“把前些日子长公主送的好参拿上。”
芳馨道:“姑娘这会儿是去玉华殿还是桂园?”
我淡淡道:“我去看看锦素。”
芳馨一怔:“是呢。于大人这会儿定是六神无主了。”
桂园坐落在金沙池的东南角,南临汴河。北面山坡颇为陡峭,遍植金桂。一到八九月,满山金huáng镶嵌于浓荫深翠之中,郁郁香气中人yù醉。山下的两进院落,白墙黑瓦,透着江南的新巧与温婉,正是桂园。
还未过桥,便远远望见皇后正扶着穆仙的手走到门口,锦素亲自出来迎接。我见她还算镇定,顿时放心不少,脚步也慢了下来。
皇太子的卧室里站满了人,连锦素也只能站在门外。一个老太医垂手恭立,轻声向皇后禀告。室内的热气扑在脸上,每个人都面色通红,唯有皇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她正向太医窃窃询问,高曜恭敬侍立在皇后身后。
锦素见我来了,便悄悄退了下来。小屋中炭火正旺,她脱去斗篷,一言不发。神色虽平静,手却在颤抖,火影乱颤,整座小屋战栗不已。我忙握住她的手唤道:“妹妹……”
锦素抽出手,冷淡道:“姐姐还记得我这个妹妹,当真受宠若惊。”
我知道前两日我和史易珠多谈了两句,锦素未免不快。虽然她了解我的难处,但毕竟大仇难解,因此这半年来也发作了数次,我均一笑了之。我只得重新携起她的手:“妹妹要恼我,也不要挑在这个时候。等皇太子好了,多少恼不得?”
锦素眼睛一红,重重叹口气道:“姐姐这会儿来看我,有何要事?”
我忙道:“我担心你。皇太子殿下可还好么?太医怎么说?”
锦素摇头道:“殿下虽然自幼习武,但小小年纪,这样冷的天,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又亲见三位公主——即使贵为皇太子,也无力回天。只怕要大病一场了。”
她的手再度颤抖起来,刚刚从炭火上获得的热度正快速消散。我问道:“妹妹怕么?”
锦素扬眸,苍白双唇抿成一线。忽然她咬了咬唇,泣道:“我怕……我自然是怕。若皇太子——那该如何是好?”
我叹道:“皇太子若是痊愈,你便万事大吉了么?”
锦素神色微变:“若神佛庇佑,皇太子无事,自是万事大吉。我现今只是担忧皇太子殿下,自己的得失荣rǔ,倒还不曾想过。”
此言大出我的意料。我一怔,赞道:“想不到妹妹有此胸襟,是我小人之心了。”
锦素拭泪道:“我知道姐姐关心我。姐姐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我忧心大起:“那我便直说了。不论皇太子病qíng如何,只怕陛下回朝后都会降罪于整个桂园,只怕妹妹也不能免罪。”
锦素苦笑:“原来姐姐是担忧这个。”
我奇道:“难道你竟一点也不担心?”
锦素从容道:“皇太子殿下身为储副,本不当轻易涉险。如今贸然跳入水中救人,是我素日教导不善之故。若陛下要降罪,我甘心领罚。哪怕让我死,亦无怨无悔。若殿下真的——碧落huáng泉,锦素甘愿追随。”
听罢不觉恍然,复又惭愧而庆幸。我在盘算生路时,她已在遥望幽途。我叹道:“那就好。”
锦素道:“姐姐不必为我担忧。听闻姐姐常常教导弘阳郡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死而无益者不以责人’[1]的道理。我不能像姐姐这般未雨绸缪,自是有罪。”
我叹道:“我会尽力向皇后娘娘求qíng的。”转念一想,皇后监护不力,皇帝盛怒之下,还不知怎么怪罪她,只怕要做第二个慎嫔也说不定。求她也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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