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可确实?”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刘先生,平静的脸上已是yīn云密布,再不复方才的沉着与从容。
“郎中令勿急。此事并未查明,如今只是一个传言罢了。”刘先生低声道,将火石搁在了一边。
房间里比方才明亮了许多,然而,程廷桢的面色却沉得像能拧出水来。
“秦家豪富,左大郎真是找了个好娘子。”他冷声说道,面上有青气一闪而过。
到底还是输了一着。
而在心底里他亦知晓,他无可奈何。
就算他寻到了左思旷内宅不稳的错处,把这件事捅了出去,亦敌不过秦、何两家联办族学。与之相比,这些私德小事又算得上什么?族学才是一个家族兴盛的根本,更是一族荣耀的体现,这一份功劳,可是程家万万抢不去的。
他怔怔地望着那案上红烛,面上的青气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惆怅与惘然。
程家想要往上走,便只能托赖于何家。可是程家的家底却不及秦家多矣,办族学所需何止千金?程家如今只能勉qiáng算是不穷,一时间又往哪里去筹这许多钱?
一念及此,他只觉满心萧索、苦涩盈怀,仰首长叹了一声,黯然道:“非吾智不足,终究力不歹。奈何,奈何。”
若论机巧智谋,他自忖绝不输予左思旷,叵奈左思旷有一个qiáng有力的妻族,而他的妻族还不如他,两相比较,qiáng弱立现,这叫他如何不自哀?
刘先生闻言,面上便显出些许沉吟来,静默了一会,方沉声道:“郎中令不必如此,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虽是不大确切,仆倒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程廷桢一听此话,jīng神微微一振,望向刘先生道:“还望先生教我。”
刘先生连忙躬身道“不敢”,随后方压低了声音,低声道:“自那日被左思旷半途打乱计划后,我便一直派了人手盯住秦家。那秦家如今已然快要沦落为商户,我总以为,商户的错处最是好捉。不过,盯了近半个月,错处虽未盯到,我的人倒报过来了一个消息,说是秦家探得一处极好的黏土之地,便在汉嘉郡huáng柏陂,他家有意明年在那里开窑烧瓷。”
程廷桢静静地听着,听到此处,面上的振奋便淡了下去,失望的神qíng一闪而过:“先生说的机会,便是这个消息么?”
刘先生点了点头,又低声道:“我知道郎中令在想什么。想那秦家本就开着瓷窑,如今不过是多开几家罢了,并不出奇。可是,我却打听到秦家之前换了个新的瓷窑匠师,被换下来的那匠师姓吴,据说是犯了些事,被那秦家将事qíng捅去了行内,如今无一家瓷窑愿意雇请他,正是坐吃山空。自那日落石之事后,我便一直叫人打听秦家的事,那个吴匠师,如今我已经请了过来。”
“匠师?”程廷桢不由自主地重复道,一双卧蚕眉聚拢于眉心,含了几许疑惑:“先生请他来作甚?我们又不是要开窑……”
他说到这里忽然便止住了,一双眼睛在烛火下渐渐地泛出光来,看向刘先生道:“先生的意思莫不是……”
刘先生重重点头道:“正是。此前我找了吴匠师来,本意是想从他口中挖些消息,如今看来,这人又有了另一重用处。”
言至此节,他语声微顿,似是要留出时间让程廷桢想明其中关窍,过了一会方又言道:“郎中令请想,那huáng柏陂既有上好黏土,恰巧我们手里又有了一位经验极富的匠师,若是能将这两样一并攥在手里,为何我们不能也去开窑厂?若是果真烧出好瓷,qiáng于那秦家瓷品,与何家联办族学一事,也可能就轮不到秦家出钱、左家出头了。”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再退一步说,即便我们不开窑厂,亦可派几人先行去huáng柏陂,将那处黏土地或买下、或破坏,或gān脆放了风声出去,引来别家与秦家相争,亦可暂时阻一阻秦家。此外,我们还可以往汉安乡侯府那里递个消息,若是范家知晓何家竟想抛开他们,自办族学,此事则又是另一个走向了。”
这一番话似是为程廷桢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另一种景象,他的心跳得快了起来。
刘先生又道:“依仆之见,仍旧是以自开窑厂为易。毕竟程家如今也需另辟他路,寻些富足之法。我亦曾向吴匠师打听过烧窑诸事,据他所说,烧瓷开窑,本身花费并不大,最重者还是土质,其次便是熟练的工匠。郎中令,如今我们二者合一,未必不可一搏。”
这几句话极具鼓动xing,程廷桢的神qíng渐渐松动,一双眸子在烛光下越来越亮。
第125章 可解忧(第四更)
刘先生的提议,着实使人动心。
程廷桢垂眸盯着脚下的青砖,面上的神qíngyīn晴不定。
所谓事在人为,若始终缚手缚脚,他们程家再难有寸进。左思旷本就极为何都尉所喜,就算程家献了珍卷,也只是与之打了个平手。如今又被左思旷抢去了救命之功,若再加上与何家联办族学之事,程家的未来可就堪忧了。
这念头甫一入脑海,程廷桢的神色便越发yīn沉。
不过,他很快便想到了另一件事。
刘先生不知道,可他却从别处打听到了一个消息:秦家开在壶关的砖窑今年减了产,正谋思着要去别处另起炉灶,据传,秦家看中的地方,正在襄垣杜氏的地界。
程廷桢的面上浮起了一丝淡笑。
杜骁骑其人,最是睚眦必报,若是被他察知此事,想必他会好生“招待”来自汉安县的秦氏的。
huáng柏陂与壶关窑,这两件事若分开想,并不出奇,但若将此二事掺在一处,说不定会收到奇效。
程廷桢负在身后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
他们程家的机会实在太少,此时不搏,只怕以后再难另觅捷径。
将一口浊气自胸中呼出,程廷桢已然做下了决定。他抬眼看向刘先生,正色道:“先生献计,果然绝妙。”
刘先生微有些吃惊,忙躬身谦道:“仆不敢。此计其实仍有疏漏,亦有风险,那秦家乃是巨富,且郎中令又是官身,只怕……”
他沉吟着没有往下说,然言下之意却表明了,程家若想在钱财上与秦家争锋,显然是争不过的,此外,程廷桢以官身与民争利,若被有心人查知,也会引来麻烦。
程廷桢却并不以为意,神qíng淡然地将衣袂拂了拂,款声道:“huáng柏陂在汉嘉郡,到底非郡内之事,便吾乃官身,亦应无碍。此外,先生可知,秦家在壶关的砖窑,已经快要开不下去了……”他三言两语便将秦家看中杜家之地的事说了,复又淡声道:“……先生请想,若这消息传到了杜家,秦家必得先顾着应付杜骁骑那一头,短时间内,只怕不及于huáng柏陂开窑……”
“妙计,妙计。”不待他说完,刘先生已是击掌而笑:“如此一来,我们恰好便可从容布置。那吴匠师已被我安排在了家中,我们可先行带了他前往huáng柏陂一探究竟,若果然那里是绝佳的烧窑之地,便可趁着秦家应付杜骁骑之机,抢先一步在那里开办窑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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