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以前曾听过一句话——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她将这句话改了一改:只要我活,管他洪水滔天。
所以,她并没去管蓬莱阁坍塌的房屋,对藏经楼里的大火亦视若未见,她只是扶着阿葵回到了正房的廊檐下,和声对她道:“你便坐在此处吧。”
阿葵的反应有些迟缓,呆呆地看着她,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迷药正在发挥着作用,又才经过了那令人肝胆俱碎的qíng形,此时的她只觉得头晕目眩,盯着秦素看了一会,眼皮便越发地沉重起来。
秦素给她喂下那些迷药,便是要她睡过去的,为的是给自己争取一点单独行动的时间。
观中的道人们现下应该还顾不上蓬莱阁里借住的这十余人。几处大殿都起了火,若是火成了势,整个白云观也都保不住了,所以他们此时应该正在急着灭火。
于她而言,这实是最好的时机,让她有机会去探一探那条秘径。
她为自己设下的这一局,有五成原因,便是因了这条秘径。
那是靖王当年穷尽人力挖掘而成的,前世时,她与中元帝游玩白云观,中元帝一时兴起,曾带她走过一次。
秦素弯着眼睛,自袖中取出发绳,将散落的发髻重新挽牢。
据中元帝说,那条秘径是在中元十九年才发现的,秘径的入口便在离着丹井室不远的几间空屋旁边,那里有一道断垣,断垣处藏着个机关门,下去后便是挖掘好的秘径。
第233章 黎明前
“靖王藏身于此,不及遁入秘径便即身亡,秘径亦就此埋没,却叫孤察知。此,天意也。”
记忆中,那yīn鸷的男子如是说道,发上的金冠在月华下泛出冷光。
发现那条秘径的原因,全是因了一个“巧”字。中元十九年,开始笃信道教的中元帝忽然来了兴致,拨下了一笔款项,令人将白云观整体修缮一新,而在翻修那几间静室时,有匠人无意中发现了此处。
那匠人以及所有知qíng者,全部被即刻处死,这条秘径亦从此成为了真正的秘密,只有中元帝一人知晓。
此秘径通往慈云岭的山脚,出口便掩在一座荒废的土地庙里,出了土地庙往南不多远,便是官道。
发现这条秘径后,中元帝便叫人停止修缮白云观,直到中元二十八年,他携秦素南游,方才带着她亲自走了一回。
这一世,秦素可是时常要用到这条秘径的,所以,她有必要提前一探。
心中如此想着,她又略弯了腰,看了看坐在廊下的阿葵。
阿葵已经靠着廊柱睡着了。
秦素伸手推了推她,她的身子便软软地歪向了一旁,吐息均匀,显是迷药正在发挥作用。
如此便好。
秦素勾起唇角,起身四顾。
周遭仍是一片安静,整间院子并无人声,唯一能够听见的声响,便是远处的藏经楼被大火烧灼时响起的“毕剥”声。
她提起裙摆,借着烟尘与夜色的遮掩,在山间上小径疾行了不上小半刻钟,便来到了丹井室。
曾经的丹井室,此际已变成了一地的废墟。石舍不见了,唯有大块的断石堆在地上,许多石料从中间碎裂,断口处犬牙jiāo错,如同闪电在大地上割出的伤口,丑陋且触目惊心。
不过,丹井室的回廊却还尚存。这些木制的建筑,似是比石块更经得起造物之主的摆弄,秦素望着眼前一如前世的残破景象,冷冽的眸中,似有星光跃动。
她先去阿谷昏倒的石舍边,检查了阿谷的尸身,确定她已经断了气。
验明正身之后,秦素便步履轻捷地转出回廊,往山崖的方向走了约百余步,便来到了记忆中的那半堵断垣前。
这里原先有一道高墙,如今自是dàng然无存。
依着前世的记忆,秦素矮下了身子,逐个触摸着墙上的砖块,那开启秘径的机关便在某块砖的背后,松动的砖块下有一个隐蔽的拉环。
夜空中翻滚着黑huáng的乌云,不见一丝光亮。
断垣之下,是一片浓厚的漆黑,远处的火光穿过断石陋壁,自秦素的头顶投she而去,隐没于无尽的黑暗中。
“咔嗒”,一声轻响,秦素的动作猛地停顿,蹙紧的眉尖已然松开。
找到了!
她一面四下观察着,一面小心地拉出砖块,指尖所及之处,是一枚冰冷的环状金属物。
这冷而坚硬的触感,让她的心底生出欢喜的战栗。
这根拉环,恰似是一个最盛qíng的邀约,给了她隐约的期盼与模糊的希望。
她含着笑意,轻轻拉动铁环,听着耳畔传来的那个沉闷的“喀嚓”之声,看着断垣之下缓缓露出的那方地dòng。
那一刻,她看着那地dòng的眼神,便似是看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满是欣喜与欢容。
提着裙摆,秦素小心地探出身子,迈下了那深邃的地dòng。
在那个瞬间,她忍不住便想起了那家“飘香茶馆”。
那是她早便与傅彭约好的会面之处。
秦素的唇角弯了起来。
那还真是一处极好的约见之地,一如这所败落的道观。
于秦素而言,这两处地方,以及开在东来福大街的垣楼,连接起来的,便是一条秦氏的生存之路。
那是由她自己亲手打开的,通往明天之路……
黎明前的天空,黑得如同墨色浸染,不见半点微光。
雷声仍不时响起,闪电却不似夜半时那样qiáng烈了,只在云层中偶尔隐现,似是有一个执掌灯烛的巨人,在那浓云之间不停穿梭。
余震已息,然城中喧哗却仍未平,各家各户点亮的灯火,映出了漫天黑沉的云色。
直若天地将毁的末世。
薛允衍负手立在廊檐下,望着远处黑压压的天际,淡静的眉眼若远山、似空谷,悠悠散淡,不见qíng绪。
“似是过去了。”薛允衡的语声传来,清悦如昔,却又含了一丝隐约的悲悯。
在这一刻,他的心绪委实有些复杂。
他在想东陵野老留下的信。
薛允衍拿到的第一封信,令他们找到了那块丢失的人皮。
邹益寿确实十分jīng明,居然想到将人皮藏在了上京城中最大的伎馆——芙蓉馆中,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那块人皮被细心硝制过了,装人皮的匣子里还放着石灰与冰片,以防腐烂,而在人皮之上,是以以针刺浸了朱印,刺下的一封上表血书,并记下了藏证据的地点。
“这份上表血书,应一年以前刺的字,上头的印迹已然深入皮肤里层,难以磨灭。”段马在查看了那块人皮后,如是说道,说罢便又指着那人皮下方的一小段话,那一处的刺字,是藏下证据的几处地点。段马解释道:“这些小字则是才刺上去的,最多不过半个月,朱印尚新,皮肤下亦无渗透。”
“一年前,正是郑益寿集齐所有证据之时,彼时他自知此事凶险,故在胸口刺下上表血书,以示决心,亦是为了保密。”在看到了那块人皮后,陈先生很有些感慨,捋须而叹:“他可能还想再留些线索,以使我们寻到这块人皮的。只可惜,未曾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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