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说,一面以手指叩击着桌案,面上的神qíng时而沉凝、时而欢喜、时而恍然,实是不一而足。
薛允衍此时已然看完了信。
他的反应并不似薛允衡那般qiáng烈,读罢了信,便伸出了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向那信中的某一句,淡声道:“此信,藏了汉安县的‘汉安’二字。”
薛允衡早便察觉了这一点,闻言便点了点头,复又自嘲般地一笑:“我愚钝,此信之前,东陵先生已有暗示,我却未曾看清。”
之前的一封信中,曾有“chūn云上霄汉,稍安待后知”之语,那“汉安”二字早就嵌在了信里,而他却直到现在才明白了过来。
看起来,东陵先生那时便是在告诉他,破解此局之法,尽在江阳郡汉安县。
如此一想,薛允衡不由又多了一些感叹。
紫微斗数之能,他算是真心服了。
薛允衍推开信纸,凝眉思忖了一会,方道:“我去青州,你回大都。复除一案,等我回音。”
那诗中“此衍不复忧”一语,就是指名道姓地要薛允衍前往青州的意思。
薛允衡毫无异议,颔首道:“正合我意。”停了停,复又指向信中“德高者”那一句,问:“此处所谓德高者,或为官否?”
“十之七八。”薛允衍言简意赅地道,一面已是捉笔在手,向早便研了墨汁的砚池沾了沾,另一手便取过了一张信笺,提笔写了起来。
薛允衡怔了怔,旋即夸张地“咦”了一声,扬声问道:“你还真写信?莫非是叫父亲提前准备人选?”
“唔”,薛允衍居然没否认,应了一声过后,那眸光便沉于纸上,笔下不停,口中缓缓语道:“复除一案,若能于汉安县布些人手,即便只在明面,亦有大用。”停了停,又看了薛允衡一眼:“东陵先生,不会平白言及早备之语。”
二人相视片刻,薛允衡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好。”他蓦地起身,合掌击了一下,狭长的眸子里倏然划过了明显的笑意:“你这个御史中丞,在这会便显出用处来了。”
回答他的,是薛允衍淡淡扫来的一缕眼风。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薛允衡似是又有点忍不住,语带调笑地道:“此去青州,吾兄可需小心,这信中可有‘彼女’在侧,吾兄需得持定自身,勿要惹来桃花。”
薛允衍今年已满二十一岁,两年前便与江氏定了亲,对方乃是江仆she膝下嫡三女江宜淑,今年刚满十六岁。
说起来,本朝婚配并不讲究太早,通常以男满十八,女满十五为准。而一些士族大姓则因着子嗣丰沛,婚配的年龄还要再迟些,薛允衍满二十一未婚,并不算出格。
据闻那江家手笔极大,已为江宜淑备下了八名媵妾,皆是出自阆中江氏本家,个个皆是难得的美人。而除此之外,一些小姓或中等士族,亦多有愿以女儿联姻的,只是要谋个妾室之位而已,故薛允衍虽有铁面郎君这个吓人的绰号,却也吓不去那些愿意自荐枕席之人,身边的桃花也确实不少。
闻听薛允衡之语,薛允衍淡静的眉眼无分毫异色,微凉的语声似晨风拂过:“二弟俊过我,桃花必qiáng过我。”
薛允衡的脸色僵了僵,“嗤”了一声,不复再言。
他之所以常往外跑,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原因,便是为了躲开大都那些豪放的小娘子们。
薛允衍很快便写好了信,亲自融蜡封了口,复又唤了李隼进来,吩咐道:“将此信快马送予郡公,途中不可换手,必须由你亲手呈上。”
“是。”李隼应了一声,利落地退了下去。
jiāo代完了这些事,薛允衡方将袍袖展平了,捧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那清寥的语声若静湖一般,于微明的曙色中缓缓漾开:“此三信,最重者,还是第二封。”
吕氏、桓氏与中元帝之间乃至于先帝之间的秘密,至为紧要。
毕竟关乎国之大统,陈国的未来会走向何处,端看坐上宝座的那一位的能力,以及他是否可以驾驭得了这个国家。
若是大统有变,陈国必会陷入动dàng乃至于内乱,而陈国的混乱,一直虎视眈眈的赵国岂会坐视?
第239章 妃子恨
此语一出,薛允衡的神qíng便沉肃了起来,蹙眉不语。
东陵野老十余字的紫微赠言,倒让人瞬间看清了朝堂态势。
陈国历来从无太子被废之事,每一朝的太子皆是顺利登基。
或许,便是因了这样的过往,包括薛氏在内的所有士族,从没有人会去过多揣摩当今太子的地位,以及中元帝对这位太子的真实想法。
看起来,那“空谷足音”还是很有几分玄妙的,或许便是因了不在这尘世中,于是观天下、看人心,才会如此切中要害。
薛允衡敛了敛眉,清幽的眸子里光彩顿生,复又归于平淡。
“东陵先生入世甚深,或是悲天悯人,不yù令陈国亡。”他叹声道,语气中含了一丝崇敬。
薛允衍不曾说话,眸光如水,沉沉抛向窗边。
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位东陵野老的一举一动,皆是为陈国着想,亦皆是在帮着他们薛家的。
这个事实,他必须承认。
若是秦素在此,一定会震惊于这两位薛家郎君的绝顶智慧,亦一定不会想到,仅凭她留下的那几句神神叨叨的鬼话,便能被他们想到这许多。
且,几乎无一断错。
之所以说是几乎,却是因为,他们终究断错了一件事,便是秦素此举的目的。
她可管不着什么天下大事、国家兴亡,那些不过是拿来唬人的。
救下吕氏族人,立威于薛氏,取信于薛允衍,这是她的主要目的。至于次要目的,则是冲着何家去的。
前世时,吕氏上京族众之死,令吕时行悲愤之下行止失当,遭御史弹劾,官降三级,此后便一直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下,郁郁不得志,最终致使他于中元二十二年叛逃赵国。
而吕时行降职则发生在中元十四年初,其后不久,广陵郡便调去了一位虎威将军接替他,这位虎威将军,便是杜光远。
杜光远乃杜骁骑膝下庶三子,颇有几分将才,而其庶母何氏,乃是杜骁骑身边最受宠的妾室之一,何氏与江阳郡都尉何敬严,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便是因此之故,何家在江阳郡的地位直是水涨船高,其后倾吞秦氏家产时更是气势如虹。彼时的何家自不曾想到,他们得来的尊荣,缘于那位温柔如水的妾室何氏,亦毁于那何氏之手。
不过,秦素没那个时间等着何家倒台。
救下吕氏族众,便是要从源头处阻一阻何家的发迹之路,这是秦素的第二个目的。
自然,仅此一招还阻不住杜光远,故,秦素紧接着还有一局,便是要彻底毁去江阳郡何氏,移开秦家家门口的这头恶láng,不过,此皆后话,暂且不提。
除上述两点外,秦素此举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顺便给中元帝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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