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_姚霁珊【完结】(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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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此车自在。”他举眸四顾,语声感慨地说道,gān脆两手撑于身后,从容仰首望天。

  这般随意的姿态,由他做来,却别有一种洒然与从容,只是他的气质实在太过于冰冷,即便是如此肆意的言行,也有种令人不敢接近的距离感。

  那小厮闻言,勾着头,将身上的衣袖拢紧了些。

  这种四面透风的车,夏天时坐着还好,如今已然立秋,西风又冷又硬,坐在车上的滋味便不是太好受了,可看他家郎君的样子,却很是自得其乐。

  他家郎君,真是和以往太不一样了。

  那小厮的眉眼纠在了一处,一脸的苦恼。

  在他的记忆中,郎君以前最喜着白裳,最讨厌衣着不整。可如今,他家郎君却将白衫扔在了箱底,却时常穿着灰仆仆的青衫,连有补丁都不在乎。

  小厮的身子往下塌了塌,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

  此刻,牛车正行驶在一段土路上,那路上huáng沙飞扬,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杨树林,棵棵杨树叶片gān枯,唯树gān在阳光下挺立如昔,而在路的正前方,便是辽西郡临渝县的城门。

  到得此处,行人渐多,牛车的速度便略缓了一些,而那俊美男子却似是不知城门渐近,仍旧仰首望着天,在那双冰一般的眼眸中,流转着一种似是欢喜、又似苍凉的qíng绪。

  辽西郡乃是大陈西北部的粮仓之一,盛产秫秫(高粱),然而此物价贱,虽广为种植,亦不能为此地带来富庶,只能勉qiáng保证当地乡民的温饱而已,又因辽西郡远在关外,冬季苦寒,是故此地民生颇苦,整个临渝县莫说是马车了,便是牛车亦不多见,于是,在城外行驶的这辆牛车,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举凡路过之人无不侧目,更有些黑面粗壮的当地村姑窃窃私语,议论不休。

  “哎哎,快瞧,那个郎君俊得像画上的人一样,是谁家的?莫不是仇大户家的不成?”

  “你这夯货,这话说出来真要笑掉人的大牙?仇大户算什么呀,这位郎君可是桓家的郎君呢,你没听过吗?”

  “什么?桓家?就是从大都来的那个桓家吗?”

  “是啊是啊,就是那个很有名有名的桓家啊。这个郎君就是桓大郎,我听人说他叫啥桓子澄。”

  “哎哟喂我的个亲娘,这名字咋这么好听哩,这人生得也真真是俊得很,这京城里来的就是不一样啊。”

  “啧啧,不一样又咋的?还不得种地去?你瞧瞧,他袖子上还打了补丁呢。”

  “打补丁又咋了?人长得多俊哪?就这长相,他就是穿一身烂布条儿,那也比那什么仇大户家的郎君好看百倍千倍万倍。”

  议论声纷纷扰扰,在耳畔穿梭来去,那小厮的面上便掠过了几分不自在,清秀的小脸上浮起一层薄怒,两根眉毛更是皱得能夹死坟子,qiáng自忍着不出声,一张小脸却涨得红了。

  他们家郎君是何等天人一样的人物?如今落魄到了这穷乡僻壤,便由得这些乡野村妇嚼舌头,真是想一想都要叫人气个半死。

  那小厮越想越是不忿,又有种莫名的委屈与不甘,不由得便将衣袖拢得更紧了,似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去挡住那些乡野之人的议论。

  对于这一切,桓子澄却是浑若不觉。

  他仍在仰首望着头顶的蓝天,似是瞧痴了去,连前方城门已近亦无所觉。

  那小厮引颈往前头瞧了瞧城门的方向,又看了看在一旁望天的桓子澄,一张小脸倏然垮了下来,肩膀再度往下塌了半边。

  他家郎君近来总爱望天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全不像以往那样意气风发。尤其是三个月前的一天晚上,郎君不知怎么忽然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醒来后居然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才叫出他的名字来。

  而更叫人不解的是,从那天晚上起,郎君就像是变了个人,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偏偏说话行事却又与以往不一样了,尤其是郎君的眼神,再也没了过去的清透gān净,有时候看着就像是两个无底的黑dòng,就这么瞧着人时,能叫人瘆出一身的冷汗来。

  这般想着,那小厮不由将衣袖又往怀里拢了拢,眉头越发皱得紧。

  自那夜惊醒后没多久,有一天,郎君忽然人就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几天后回来时,他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就像是去山里头打猎了似的,可他的手里却又没提着猎物,一看就知道是白跑了一趟,可郎君偏偏满脸的淡笑,像是很欢喜似的,委实叫人不解。

  再往后,郎君就变得越发叫人捉摸不透起来。他经常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一整天,后来还多出了一个喜好,便是来临渝县的一家铁器铺子打农具,今儿打个犁头、明儿打个锄头,有时也顺带着拿些作物柴禾来卖。

  以往只爱在庄子上读书习字,白衣胜雪、大袖飘飘的郎君,如今,已经快要变成郎君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俗人了。

  真的太奇怪了。

  那小厮歪着脑袋,一径想着心事,小脸上仍旧是一派的郁结。

  “焚琴。”清寂的语声响起,似是风拨弄着玉玲珑的声音。

  那叫焚琴的小厮被这一声唤回了心神,连忙垂首应声:“是,郎君。”

  不知何时,桓子澄已然收回了望天的视线,冰沉的眸光看向前方,说道:“到城门了。”

  第327章 唤焚琴

  被桓子澄一语唤醒,焚琴“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原来牛车早便停了,他忙不迭地往车下爬,一张小脸却又皱成了苦瓜。

  他原本是叫飞泉的,这名字多好听啊,可他家郎君自三个月前的那天晚上醒来后,便给他改了名叫焚琴。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名儿,可他家郎君却说什么“琴者为禁,焚以为尽”之类的,还说什么“大圣遗音,唯曰焚琴”,那道理一大套一大套的,焚琴根本就听不懂。

  想到这里,焚琴的嘴巴忽尔又翘了起来。

  罢了罢了,他的名字也还好,就叫焚琴也没什么,另一个原先叫“别鹤”的小厮,如今也被郎君改了名儿,叫“煮鹤”,简直是想想就好笑。

  焚琴的小脑袋瓜里转着这些念头,一路小跑着去了城门府兵处jiāo路牌,期间被一个脸上长痦子的小兵搜刮去了几个大钱,方才回到车前。

  “真晦气,大痦子又抢我钱!”焚琴的嘴噘得能挂油瓶,摔手打脚地往车上爬,爬到一半才想起来车上还有个桓子澄,他的动作一下子变得轻了好些,小心翼翼地觑了自家郎君一眼,方才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车。

  焚琴此刻的神qíng并不显得有多愤怒,实则是与这守城府兵皆混得熟了,这些兵卒都知道,这车子是桓家的。在辽西郡,桓家就算是流放至此,那也不是普通的小人物,因此,这些兵卒也不敢多为难桓家人,顶多索几个小钱而已。

  桓子澄的眼风淡淡地往焚琴那里扫了扫,便拿起了一旁的大斗笠,往头上一扣,清寂的语声便自那斗笠之下传了过来:“到了地方唤我。”

  “是,郎君。”焚琴应了一声,不敢再说话,只向那驭车的哑奴后背上拍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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