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薛允衍的话却还没说完,此时便听他温静的语声传来,不紧不慢地续道:“我身边只一个小厮,诸事不便,为免他劳苦,二弟往后还是……少喷点口水罢。”语罢,他便以两根手指捏起那块抹巾,满脸嫌弃地端详了两眼,又丢蛇一样地将之丢去了一旁。
薛允衡勃然作色,霍地起身,怒目看着薛允衍半晌,蓦地仰首,以冲天长啸之姿,转着脑袋大力往四处用力连“呸”数声,方才得意地一挑眉:“天气gān燥,我好心给你书房里洒些水,不必言谢。”
阿堵端着一盘果点站在门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薛允衡的洒“水”壮举,一时间恨不能找个地dòng钻进去。
这绝对、绝对不是他家郎君!
他绝不承认眼前这个乱喷口水的疯子,便是名传大陈的“白衣薛二郎”。
阿堵的脸涨红发紫,简直是羞愤yù绝。
不过,薛允衡这一招倒确实是收到了奇效,向来不动如山的薛允衍,此时终于挪动身形站了起来。
薛允衡见状,立时肆意大笑,抚掌道:“长兄竟也舍得站起来了,铁公jī原来怕水。”
薛允衍脸上的嫌弃几乎能拧下来,他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以及很可能存在的某种水,一瞥眼便瞧见了门口的阿堵。
不动声色地自笔格里挑了杆毛笔出来,薛允衡以笔杆挑起被抛在一旁的那块抹布,轻轻一甩。他的力道用得极巧,那抹布不偏不倚便飞进了阿堵手中的托盘里。
“擦净。”惜字如金地吩咐了一句,薛允衍便当先跨出了书房,一面头也不回地道:“出去说。”
很显然,头一句话他是在吩咐阿堵,而后一句话,则是对薛允衡说的。
薛允衡这一次倒没什么表示,洒然一挥长袖,便负手随在薛允衍的身后走了出去,只留下阿堵捧着盘子,一脸呆滞地站在门口。
不知道现在换个主人还来不来得及?
阿堵的嘴巴瘪了瘪,好想哭。
呆呆地站了一会后,他终是记起自己与薛允衡打赌已经输了,这十天都不能吵架,只得塌着肩膀拿起抹布,自去清扫书房不提。
第387章 铅云重
却说薛氏兄弟二人,自书房中出来后,便向着后院踱了过去。
薛允衍在平城的住处位于南门外的小墩岭下,地方不及上京的大,前后只有三进,唯一的好处便是很清静,能隔绝不少好奇窥探的视线。
兄弟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也不说话,穿过一道四四方方的院门,便来到了后院。
这院子十分空阔,只种了几棵树,此际自是满树枯枝,枝上落着些雪,院中并没有亭台假山之类的风雅物,西南角倒是挖了一座荷池,只是如今那池中也只有淤泥罢了。
看着园门上方的“沛雨”二字,薛允衡的长眉挑了挑。
不消说,薛允衍谨遵着廪丘薛氏的规矩,将平城的这座宅子也命名为沛雨园了。
两个人沿着院中的游廊缓步而行,曲廊之外,雪还在疏疏落落地下着,天空也是昏huáng中带着些许铅灰,层云累累压在天边,望去便有一种压抑。
薛允衍举首看了看天,漫声道:“这雪怕是不会停了。”
薛允衡此时早便没了方才的张扬,负手立于廊下,语声冷寂:“这场雪一下,也不知江阳郡又要有多少人吃不上饭了。”
大陈旱qíng严重,粮食欠收,如今北方的粮食多要从南方运过去。可是,据他前几日收到的消息,北方今年遭逢罕见的大雪,南北要道皆被大雪封住。薛允衡这是走得早,若再迟上十天半月,他可能便要被堵在路上了。
听了薛允衡的话,薛允衍转眸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琥珀般的眸中无一丝表qíng:“我尚在此处,二弟莫非以为,你长兄真的只会孵蛋?”
半开玩笑似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让薛允衡双眸一亮。
顾不得对方语中的调侃之意,他目注于薛允衍,正色问道:“长兄是说,你已然做了妥善的安排?”
薛允衍未答他的话,只淡然地点了点头,便又转身往前行去,月灰色的衣衫在微风里拂动不息。
看着他的背景,薛允衡的面上忽地便有了笑意。
“到底是铁面郎君,行事果然如铁板一块,滴水不漏。”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停了片刻,又感慨地道:“虽不近人qíng,然于黎庶而言,司晨之jī便是好jī,管它是铁还是泥。”
说薛允衍是为了自己的考绩也好,说他沽名钓誉也罢,到底他也为百姓做了实事,这样的官员如果多上一些,大陈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了。
应该说,这番话是薛允衡对薛允衍极为正面的评价了,但是经由他的口说出来,怎么听都像在骂人。
好在薛允衍很少在这种事qíng上与自家二弟计较,闻言只淡笑不语。
当然,如果他真要计较起来,薛允衡从来都会是输的那一个,这一点毫升无疑问。不过此时的他们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商量。
“父亲可好?”走了一会后,薛允衍便出声问道。
薛允衡抬手扶了扶发上玉冠,宽大的白袖垂了下来,表qíng十分随意,道:“父亲自然是好,已经在chuáng上将养了好几日了。我离开的时候,他老人家仍旧每日昏睡,很少醒来。”
“如此便好。”薛允衍轻舒了一口气道。
听见老父生病,他似是觉得很开心,语气中竟有着罕见的轻松,停了一会又道:“若父亲能病他个一年半载的,我薛氏便无恙了。”说这话时,他琥珀般的眸子里一派安宁,没有半分异样。
薛允衡闻言未置可否,面上的神qíng有些难测。
兄弟二人毫无顾忌地讨论着病重的父亲,全无一点担心,也不知远在大都的薛郡公听了,会是何等反应?
“听闻陛下时常召集三公密议,是为了桓氏。”薛允衍换过了一个话题,陈述式的语气,表明了他对此事的确定。
薛允衡神色微肃,“嗯”了一声道:“应该无错。否则父亲也不会‘受伤’病重,在榻上一躺便躺了这些时日。”说到这里,他忽地长叹了一声,道:“我到现在才明白,父亲当初何以会大张旗鼓地拒绝了冯家与史家的求亲,原来,是为了避开三公之位啊……”
他的语气听不出好恶,唯神qíng郁结,全没有方才的洒脱。
薛允衍的脚步顿住了,那一刹,他灰色的袍袖在微风中慢慢拂动,安静了片刻,他淡然的语声方才响起:“父亲深谋远虑,非我等可及。”
薛允衡静了静,淡淡地拂了拂衣袖,道:“恕我不敢苟同。”
此语一出,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此时,他们正行至游廊的转角,再往前便是荷花池。薛允衡四顾一番,gān脆便撩袍坐了下来,又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懒散地道:“坐下再论。”
薛允衍未说话,却依言坐了下来。
南方的天气比北方暖些,他二人都是在北方过惯了冬天的,此时也不觉得冷,坐在那里也是腰背挺直,全无一丝畏寒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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