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_姚霁珊【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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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旺心里道了声“好险”。

  看样子,庄子里的事太夫人已经事先得到了消息。秦旺忍不住再一次认为,他这趟真的来对了,许多事qíng,经由他人转述和自己亲口说,那效果是绝对不同的。

  “太夫人恕罪,是我没照管好庄子,女郎的住处才会走了水。所幸那火是在女郎离开后的夜里烧起来的,天佑女郎福运。只是……那院子里留守着的阿福与阿妥夫妻……却是被烧死了……”

  他说着已是语声打颤,身体亦摇晃了起来,似是想起了彼时惨景。

  “细细说来,我听着。”太夫人淡然的声音响了起来,平静的脸上并无一丝波澜。

  秦旺一惊,连忙端正坐好,细细想了一遍整个事qíng的经过,方将庄中失火之事尽述于前。

  原来,那几日恰逢社日,庄子里比往常热闹,众人为庆祝丰收还办了酒席。

  大火是半夜烧起来的,因庄民们大多饮了酒,睡得极熟,于是那火便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待众人醒来将火扑灭时,整间院子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最后众人在菜窖里找到了两具合抱在一起看不出形状的尸体。

  那尸身秦旺只看了一眼,便吓得连着好几夜做噩梦。

  实在是太吓人了,秦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死人,完全烧成了黑碳,骨头都焦了,连是男是女都辨不清。

  城署的吏目糙糙验过尸身,只说死者是一男一女,别的便再也验不出来了,众人便知,这必是阿福与阿妥夫妻两个。

  秦六娘离开那天早上,阿妥夫妻二人忽生急病,没能随同回府,一直在院子里没出门。不想这场飞来横祸,让这对忠厚老实的夫妻双双惨死于大火中。

  庄民们怜他二人身遭横死,便有几个胆大的,将他们的骨殖拣了起来,合葬于后山。因他夫妻并无亲人,丧事还是秦庄头带人cao办的。

  夫人垂着眼皮,静静地听着秦旺的叙述,直待他说到告一段落后,方才问道:“如何突然便起了火?庄子其他地方可有波及?”

  秦旺连忙道:“太夫人鸿福齐天,那场火并未烧到别处,实是天幸。那署吏验过后说,火是从厨房烧起来的,可能是灶火未熄,厨房里油壶又漏了,便引了火。那几日天气gān燥,又刮着西风,风助火势,便越发烧得大了起来。”

  说至此处他喘了口气,又接着道:“那署吏还说,阿福他们应该是被浓烟呛醒了,想要跑出来,却被大火封住了去路,便只能跑进菜窖躲避。不巧的是,那菜窖里储了一大瓮油,油瓮被热气烤裂,那菜窖的火反倒比外头还大,两个人呼救不及,便……”

  他不忍心再往下说,长叹了一声,止住了话头。

  阿妥夫妻二人着实可怜,若是先一步随秦六娘离开,又如何会摊上这样的祸事?同为秦家奴仆,秦旺物伤其类,心中自是颇感凄凉。

  “火不是自厨下烧起来的么?如何能封住院门的路?”太夫人出声问道,眸色一派淡然。

  秦旺连忙打起jīng神,恭声道:“因那几日天气晴朗,风又很大,庄子里各家各户便皆将柴禾堆在院中晾晒,以备过冬。女郎住的那个院子也晒着好些柴,那火从厨房烧出去,点着了柴禾,就把院门给封住了。”

  他说着又是一阵嗟叹,神qíng也有些黯淡。

  所谓天不予人活路,也是阿福与阿妥命中该当死于那场大火,人力再也救不活的。

  听了他的一番话,太夫人便沉默了下来,过得一刻,长叹了一声:“这也是他们命苦,事qíng又这么不巧,天意不可违。”

  秦旺不敢接话,只躬了躬身,垂首不语。

  太夫人亦未去看他,转首望着窗外,神qíng渐渐有些茫然。

  不知何时,暮色已将房间填满,浓浓的昏huáng和着一丝微弱的天光,将房中的一切都映得模糊起来。雨丝和着雪粒子被风chuī起,偶尔几粒落在窗棂上,簌簌零落,单调而又凄清。

  太夫人恍惚地望着这昏暗的房间。

  那一刻,她想起了颍川发水的那一晚,那一晚的夜色比此刻还要黑,黑得不见一丝光亮。

  太夫人垂在案边的衣袖,蓦地轻轻抖动了起来。

  是啊,那样的一个夜晚,她这辈子又怎么会忘?那大雨倾盆的冷、雷声轰响的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那水过腰身时有多么的难行,亦记得她被夫君拉扯着,无数次地摔倒,又无数次挣扎着起身,鼻子里、眼睛里、头发里,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全都灌满了冰冷的水。

  她抖抖嗦嗦地站在房顶上,那黑色的浊流离着她的脚只有一掌宽的距离。那样漆黑的水,仿佛已经融进了夜色里,却又在这浓黑中汹涌翻腾,如不透fèng隙的黑色巨布,将整个秦家祖宅裹入了其中……

  第40章 空余恨

  太夫人颤抖的衣袖猛地一震。

  都过去了。

  那黑暗的死亡的浊流,带走生命,留下丑陋与残酷。在那短短的十多天里,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烙印一般刻于心底。

  但是,都过去了。

  那些挣扎、拼抢、争夺、仇恨、鲜血,那为了活命宛若恶魔附体的族人、那些为了一口粮食不惜杀人的亲人,还有那些良善温柔、最终却在她的怀里渐渐冰冷的姐妹的身体……

  天地间无一线生机,gān裂的大地、枯焦的河道,倒伏于路边的死尸,那刺鼻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充斥于鼻端。

  那是如同无穷无尽的浊水一般,扑天盖地、永不停息的死亡……

  都过去了。

  太夫人缓缓睁开了眼,混浊的眸中不见一丝光亮。

  “罢了。”她淡淡地道,暮色在她的脸上刻下yīn影,每一根线条都格外冷硬,“田没烧坏便好,你做得很好。”

  秦旺躬了躬身,长出了一口气。

  “来人。”太夫人朝外唤了一声,又转向秦旺:“你便在府中住上一晚,我会命董管事安排,让你与你的女儿阿栗见上一面。”

  秦旺扶地谢恩,便有一个穿沉香褐布裙的使女走进来,双手捧着一个黑漆木盘,上头放着一只青布袋子。

  太夫人便向秦旺道:“我这里予你一百金,回去后,你替阿妥与阿福夫妻做场法事,多请些僧道来念经,好生超渡了他们。余下的金便买些上好的贡品,补上社日所缺,再告祭社神,保佑庄子来年丰收。”

  死上一两个人不算大事,只要田地与粮食无恙便好。

  太夫人的神qíng平静如古井。

  秦家,不可以再经历一次那样的饥馑,也再经不起那样惨绝的命运。

  秦家的门楣富贵,高于一切。

  听了太夫人的吩咐,秦旺连忙一一应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将青布袋子收了起来。

  太夫人疲倦地向后靠坐,挥了挥手,一旁的使女便轻声道:“庄头请随我来。”

  秦旺伏地向太夫人再拜了拜,便起身随了那使女出了屋,不多时,他那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便渐渐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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