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面上笑容未减,半字不说,只端了茶盏喝茶。一旁的周妪瞥眼瞧见,忖了忖,便凑过去轻声问道:“还要请问女郎一声,您说这人官禄不好,指的又是什么?”
秦素仍在蹙眉看着星盘,此时闻言,便拿笔点着被圈出来的那两颗星曜,对周妪道:“妪且看,这官禄宫里有一个右弼,此星乃是吉星,又偏偏落在官禄宫中,实可称大吉之相,然可惜的是,这一格里偏偏多了个地劫。有此双星会照,主官运不保,难免罢黜之命,往往惹来大官非,委实是大不吉的。”
说到此处时,她眼波流转,在周妪和太夫人的面上睇了一睇,便又收回视线,明丽的脸上含了一丝忧愁,叹息地道:“唉,这人真真命不好,若他自己是做官的,只怕今年流年不利,官途不顺;若这人自己没做官,家中却有人做着官,则家中之人要遭无妄之灾,仍旧是难免降官罢职。甚至他家中之事,还要累及无辜之人呢。”
太夫人仍旧在喝茶,面色始终非常平静。
秦素却也没去多看她,又将手指点去官禄宫里的大耗、丧门、灾煞三颗星曜,摇头叹道:“再加上官禄宫里还有这三颗大凶星在,这人可真真是要小心些了,也不知能不能躲过这场天劫。”
言至此处,她又往星盘上凑了凑,凝目打量星盘,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仔细估算着什么,良久后方才直身而起,向太夫人躬了躬身,明眸中隐着一痕忧色:“太祖母,我方才仔细算了算,若未出意外的话,只消过得今年四月的上半个月,这人的厄运便算是过去了,若不然的话……”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唯摇头叹息。
“六娘子这意思是说,只要今年四月的上半个月,这个人能够平安无事,那么这个天劫便也能平安渡过了,可是这样?”周妪轻声问道。
秦素轻轻“嗯”了一声:“正是如此。”
太夫人仍旧在慢慢地喝茶,一举一动都很平静,眼底深处却飞快地划过了某些qíng绪。
良久后,她方才搁下了茶盏,向秦素笑了笑,温和地道:“唔,六娘长本事了呢。”
“太祖母谬赞啦。”秦素佯羞低头,略等了片刻,便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太祖母,您叫我推的这一盘,到底是何人的命格?若是咱们家的亲戚什么的,您可得嘱咐他小心些呢。”
太夫人闻言,微有些诧异地看了秦素一眼,秦素便笑道:“我也不过是白说说罢了,太祖母莫怪我多嘴。”
“哪里就会怪起你来?”太夫人温声说道,看向秦素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柔软,“阿素如今有了这番本事,太祖母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又如何会怪你呢?”
说着她便转向周妪,吩咐道:“妪,你去将那张八字烧了去罢,莫要摆在这里败了兴。”
她的语气中听不什么qíng绪,但秦素却很清楚地知道,太夫人很不高兴。
秦素垂下眼睛,唇角弯了弯。
太夫人越不高兴,她便越欢喜。
周妪领命将那张八字拿去烧了,秦素便将画着星盘的纸收了起来,又向太夫人歉然地道:“太祖母恕罪,非是阿素小气,实是先生此前jiāo代过,不叫我将这些东西给旁人看,用过就要毁去,请太祖母勿要生气。”
说到这里,她又抬起头来,一脸孺慕地看向太夫人,细声道:“先生说我年岁太小,经不得身破天机之罪,若有一个不慎,便要连累家中的长辈。阿素委实担心得很,所以宁愿太祖母生我的气,我也不能将这些东西留下。”
太夫人对此早便知qíng,刘氏已经备细向她描述过了,此时闻言自是不会介意,反倒觉得秦素一片赤诚,是个很实心眼的好孩子。
“太祖母知道的,你钟舅母都说过了,六娘不必再请罪了。”她温和地说道,拍了拍秦素的手,以示安抚。
秦素便又作出一副欢喜的模样来,左右看了看,便凑近太夫人跟前,轻声地道:“方才妪在身边,这话我不好讲,如今便只说给太祖母一个人听。今日这个男命,劫在田宅、亡在子女,乃命中无子之相。不管谁家女郎嫁予此人,都是生不出男丁来的。这可不怨旁人的肚子不争气,实在是他自己命不好,怎样也挣不出个小郎君出来。”
第461章 金改银
秦素寥寥数语,成功地让太夫人脸色微变。
不过,在那张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上,这些许的变化迹近于无,很快地,她便又换过了脸淡然从容的表qíng,微微颔道:“好的,我知道了。咱们六娘委实是个厚道的好孩子。”
被人夸作厚道,这在秦素两世里还是头回,她不免心下有几分哂笑,面上仍旧是含羞的模样,轻语道:“太祖母莫要再夸阿素了,阿素受之有愧。”说着话时,便已将画了星盘的纸尽数收了起来。
太夫人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面上神色未动,只捧着茶盏出神。
如果说,秦素之前所说的官禄之类的事qíng,她尚且还没有实质的感受,那么,秦素最后点明的“子嗣”这项,却让她心底暗惊。
据她所知,那人房里的两个使女都是今年初生产的,生下的都是女儿,而紧接着就在今年四月,又有两个使女产期将至,秦素断得准是不准,到时便可知晓。
“命中无子么……”太夫人qíng不自禁地自语道。
她的声音极轻,旁人几乎听不见,秦素倒是听了个大概,便故意张大了眼睛问:“太祖母,您刚才在说什么?”
太夫人略略回神,若无其事地搁下了茶盏,拿布巾拭了拭唇角:“我没说什么,就是感慨罢了,我们家的小六娘长大了,行事也比往常周全妥当了许多。”
能够不当着周妪的面点出对方子嗣艰难,足见秦素有颗很诚挚的心,而后又偷偷将实qíng告诉太夫人,则又显示出了她对长辈的孝顺与敬重。太夫人此时看秦素,那是样样顺眼。
得了太夫人的夸赞,秦素自然又是番谦逊道谢,此时周妪也回来了,进门便禀报道:“回太夫人的话,都弄妥了。”
太夫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周妪便又立在她的身后,这厢太夫人便拉着秦素,和声说道:“说起来,最近我恍惚听着外头的传闻,都说朝廷要弄什么‘废金改银’,好生生的便要把金给废了,往后生计买卖全都要换成银钱往来。我当时便想,好在有小六娘提早说了声,若不然,咱们家里那么些金可没处花去。”
中元十四年chūn,“废金改银”制已成定局,朝廷的旨意半个月前应该已经颁布了,只不过青州离大都太远,待旨意传到这里时,怕还要些时日。
于秦素而言,这些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终于没有脱出前世的轨迹,秦素对此深表欣慰。
当然,在表面上,秦素还是要适度地表现出点惊讶,这才符合她“闭门抄经月余、两耳不闻外事”的qíng形。
“这事竟还与朝廷有关,这也太巧了!”举袖掩了口,秦素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讶然,复又赞叹地道:“太祖母果然睿智,遍知天下大小事,我可是半点都不知道这些的。和您这么比,我真成了井底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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