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回府后,俞氏每日皆会去德晖堂走两趟,朝定暮省、雨雪不辍,谨守规矩、从无逾越。而每逢初一、十五这两日,她则是从早到晚足不出户,尽量不与两院诸人见面。
太夫人十分爱惜她的懂事,便时常劝她出来走动,又怜惜秦彦雅幼年失考,便将她当作嫡长孙女养在身边,还派了极稳妥的仆妇照料瘫痪在chuáng的秦彦端。
近些年,秦彦雅年岁渐长、将及婚配,俞氏一片慈母心肠,便也愿意出来走一走,偶尔亦会受邀去两院老夫人处坐坐。
见她如此,太夫人便越发地看重她,家中大小事宜多会请她过来商议,也是一份尊重之意。久而久之,便连吴、高、林、钟这几人,亦对她十分信重。
众人在屋中闲话了一会,俞氏便也到了。
太夫人隔窗瞧去,只见俞氏款款步上曲廊,身上披了件素面竹灰棉氅衣,头发上、肩膀上皆落了雪。一旁扶着她的秦彦雅也是满身的雪花,两个人立在廊下扑掸着,又有小鬟上前帮忙除屐,一时便未及进屋。
太夫人便吩咐:“叫大夫人和雅儿进来吧,廊下冷得很。”
仆妇得令便挑开了帘子,顿时一阵冷风掠了进来,那竹屏映了天光,无数雪片乱影纷纷,直扑了过来。
“外头风大,你们快进来暖暖。”太夫人提了声音说道。
俞氏与秦彦雅应了一声,双双进了屋。此时二人皆褪去了外衫,俞氏一身竹灰棉襦裙,秦彦雅则是齐衰丧服加身,进屋后先向太夫人请了安,又按着辈分依次与各位夫人问好。
周妪便叫人端了一张鼓凳来,置于太夫人身后的位置,秦彦雅扶俞氏坐了,方转立于堂前,柔声道:“太祖母恕罪。雪忽然便下得大了,我不放心母亲一人出来,便跟着过来了。屋中此时正熬着药,雅儿还需回去看着,这便告退。”说着便折腰行礼,复又直身站好,仪态风度皆是上佳。
她生着一张清清净净的瓜子脸,墨眉澈眸,雪白晶莹的肌肤像是能发光,只立在那里,整间屋子便跟着亮了几分。
俞氏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太夫人便和声道:“小雅便是孝顺,回去吧,路上行慢些。”
秦彦雅躬身应是,又向各位夫人告了罪,便很识趣地退了下去。
待她离开后,太夫人便遣去了屋中使女,只留下周妪服侍,方缓声道:“前些日子,董凉去了大都,约摸要到明年初才能回来了。”
诸人闻言,皆沉默不语。
董凉去大都做什么,两院夫人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出两分来。必与薛家有关。
薛二郎一路护送秦素回青州,半途还帮着处置了一群qiáng匪,这般恩qíng,秦家总要有些表示,哪怕明知对方并不在乎,礼仪上却不能落了下乘。
“不知董凉是几时走的?带了哪些人手?六娘的字条可一并带去了?”吴老夫人问道,并未掩饰语气里的热切。
太夫人半阖了眼睛道:“人是三天前走的,侍卫家仆也有十来个,董安也跟着一并去了,他叔侄两个一并上路,也好有个照应。六娘的致谢字条也带去了。左家另派了管事左诚帮着打点。”
一听这话,吴老夫人不由喜动颜色,一迭声地道:“甚好,甚好。终是君姑想得周全,如此便不虞路途有误了,那左诚聪明谨慎,可堪一用。”
此时的她再不复平素的不动如山,真真是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有左家的大管事跟着,那就表明太夫人将她的提议听了进去,愿意在薛家人面前提一提左思旷的名字,这叫她如何不喜?
太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高老夫人端起茶盏,不冷不热地道:“姒妇如愿以偿了。”语罢饮了一口茶。
她与吴老夫人原先便是妯娌,后秦世章兼祧两房,改口唤吴老夫人为母,她二人当着外人的面便互称对方为“夫人”,然私下却仍是习惯旧时称呼,两个人也从不觉得有何不妥。
高老夫人话中有话,吴老夫人自是听出来了。她倒也坦dàng,颔首道:“吾愿已足,自是欣然,多谢娣妇。”
高老夫人愣了愣,旋即失笑:“姒妇也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亦不再往下说。
林氏却蹙起了眉,忧心忡忡地道:“董凉这一走,便只有冯德与周喜这几个了。不日便至年下,诸事繁杂,丧中亦有丧中的规矩,且天气又冷,每日采买也成问题。”
她主着中馈,cao心一家子的吃喝用度,董凉总领诸事,其侄董安管着采买,这二人离开让她顿觉不便。
第60章 议家事
太夫人淡声说道:“所以我叫了你们来,便是要商量这件事。董凉他们这一走,人手便有些不足,我看钟财很能gān,不如叫他来帮忙罢。”
房间里奇异地安静了刹那。
在那短暂的瞬间,林氏的神qíng有片刻僵硬,钟氏却是满面错愕,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了太夫人一眼。
钟财一家乃是钟氏的陪房。她再没想到,太夫人居然会让她的陪房打理府中事宜。
一应庶务由东院打理,此乃秦府心照不宣之事,太夫人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倒叫人糊涂了。
钟氏垂下眼眸,飞快地转着心思。
坦白说,她并不想cha手秦家复杂的内务,更不想让林氏有可乘之机。
林氏对掌家权一向看得极重,聪明的做法便是由得她去,只要不管到西院来,便做个聋子哑巴也没什么。而府中诸杂事西院一旦沾上手,往后便可能生出麻烦事来。
“这……怕是钟财太拙,帮不了什么忙。”钟氏细声说道,拿布巾拭了拭唇角,“再者说,长兄下个月也要到了,这个天气路不好走,我正要派钟财前去迎一迎。”
钟氏这理由找得极好。
钟氏的长兄钟景仁一直帮秦家打理着几处窑厂,每年年尾都会回府jiāo帐,顺便送些年礼,这也是府中早有的定例。钟氏拿他做借口,却是再现成不过的了。
太夫人却像是早料到钟氏会这样说,慈声道:“你兄长过府还要好些日子,年下诸事却是眼前便需做的。便听我的,先叫钟财过来帮忙,旁的容后再说。”
语气温和,然态度却是斩钉截铁。
林氏满心的不喜,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拿袖子里的手出气,捏捏放放,倒弄得骨头疼。
太夫人态度如此坚决,钟氏亦是莫可奈何,只得顺从地道:“是,便听太君姑吩咐。”
太夫人满意地笑了,又对林氏道:“你也辛苦了,钟财的活计我来安排,你只管你手里的事便是。”
林氏的表qíng几乎维持不住,若不是吴老夫人暗里推了她一把,她只怕便要当场委屈起来。
这也太没道理了。
走了个董凉,那是太夫人的人,太夫人要安排他送礼,她无话可说。可是,钟财却是西院的人,生生地安排了进来,这就已经叫人心里不舒服了,偏偏太夫人还要亲自照管此人,将林氏这个掌家主母放在一旁,她若是没怨气那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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