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_姚霁珊【完结】(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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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素其实也不过是随意地看了看她而已,此时早已探手取出袖着的纸,递给了秦彦婉。

  “这是我从二兄那里求来的字,想请二姊帮忙参详参详,我该学哪一篇的字才合适。”她一面说着,一面便将两页诗文展开,摊放在了秦彦婉的面前。

  “原来是为着此事。”秦彦婉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她递来的在纸上,逐字细看起来。

  这两页纸一文一诗。文是抄录了《易经》里的一段话;诗则为古体五言诗,却是秦彦昭自己写的。

  昨日秦素一定要求了他亲笔写的时兴诗文来看,秦彦昭最近却是因着守孝,学问上便疏懒了些,总共也就写了一首诗,文却是没有的,便拿了前些时候抄录的文字凑数。

  “这上头的字我倒都认得,但意思却不大明白,所以才来请教二姊姊。”秦素细声细气地道,神qíng微有些局促。

  秦彦婉和气地看着她,柔声道:“请教二字我可不敢当。不过,这一篇,”她纤长的食指点在抄录的那篇《易经》上,摇头道:“于你暂且无用。这字自是极好的,但意思却过于艰深,你如今学还太早了些,依我看还是先放一放罢。”

  学字不是光抄字形,还要懂字意。秦六娘是个连《孝经》都看不明白的人,你叫她去理解《易经》,便如令小儿拉大弓,不仅会伤了小儿筋骨,亦会使之对弓箭产生惧意。

  秦彦婉以为,秦素的一颗好学之心,若是因畏惧而止步,反为不美,还是循序渐进为上。

  秦素闻言便点头道:“嗯,既是二姊说这个太难了,我便抄那篇吧。”她一面说,一面便将那篇名为《冬夜感怀》的诗拿了起来,面上含了一丝欢喜:“我也觉得这个好,虽然不大懂二兄在诗里说了些什么,但读起来很舒服。”

  秦彦婉赞许地道:“六妹妹这样便很好。文章到手,先好生朗读几遍,也许读着读着便能明白了。”

  秦素闻言,满面欣然,遂起身道:“那我便读一遍,二姊听我有没有念错。”

  秦彦婉颔首:“甚好,你且读来。”

  秦素便端端正正地捧了纸,朗声诵读起来:

  “人生知何似,微雨过惊鸥;鸥飞如时去,雨落万古愁。

  乘云看苍海,提剑踏浮舟;顾此更残夜,使我多烦忧。”

  诗不算好,意气满纸,却是少年人的心xing,只有最后两句暮气重了些。至于多用陈句,此乃刚学写诗之人的通病,秦彦婉自己都不能免俗,自不会去挑秦彦昭的眼。

  秦素念完诗后,便切切地望着秦彦婉,似是在等她评判。

  秦彦婉作势抚掌道:“读得很好,无一字念错。”

  秦素暗里无奈长叹。

  这诗的问题这么大,秦彦婉这个聪明人都没听出来么?

  第62章 残夜忧

  秦素捺下心神,仍是摆出虚心求教的模样,指着诗问道:“还请二姊赐教,这诗写的是什么意思呢?”

  秦彦婉十分耐心,当真便逐句解释了起来:“这诗的头一句是感叹人生短暂,就像飞鸟掠过细雨一样,倏然便过去了;第二句仍是感慨人生,说那飞鸟飞得那样快,便如时光飞逝,而那细雨又是那样的多而密,就像人生在世诸多的忧愁烦恼;第三句则是抒发胸怀,说的是想要摆脱这人间烦恼,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像侠客一样无拘无束;最后一句却是有些伤感了,说的是愿望虽然很美好,可却无法实现,只能守着漫漫长夜,置身于人间诸多烦忧,真是让人……”

  她忽地收住了声音,眉间飞快地掠过一丝愕然。

  “怎么不说了,二姊?”秦素追问道,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秦彦婉却像是没听见,双眸只锁在那诗上,渐渐地,脸色便有些发白。

  她方才一直没注意到,在那诗文左下角随手标着一个日期,便是今年的十月初五。

  十月初五,正逢秦世章大殓之后,棺椁于主院停灵。

  秦彦昭身为孝子,哭灵期间有感而发,写下诗文,这并不逾制。可是,当此感伤悲痛之时,他不悼先君之恩、不念逝者之慈,却怨世事烦扰,恨不能远离此处,放舟于天地。

  这是一个孝子该有的心境么?

  这样的诗,哪里有半点孝道可言?说是抱怨不满倒更合适。

  而更叫人揪心的是,诗的最后一句“顾此更残夜,使我多烦忧”,那“更残夜”不正是“哭灵夜”?这样的夜晚竟令秦彦昭感到“多烦忧”,此间道理,实是不能细想。

  秦彦婉一时间后背尽湿,霍然起身,不想起得急了,身子不由晃了晃。

  “二姊!”秦素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一旁的采绿与采蓝吓了一跳,忙抢上前来,采蓝便急声问:“女郎,可是哪里不舒服?”

  秦彦婉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笑:“无事,坐一坐便好。”

  几个人忙扶坐着她坐下,采蓝跑去一旁倒了一盏水,面上的神qíng颇为犹豫。

  秦彦婉于这些小节处自律极严,自成服后便一口水没喝过,每日全靠着那点米粥度日,采蓝知道自家女郎的脾xing,故端着水盏却不敢上前。

  秦素挪了挪脚,迟疑了一会,终是安坐不动。

  秦彦婉一片孝心,秦素无由置喙。且,她自己尚且遵着礼制,却来劝嫡姊违制,这事若被有心人传出去,林氏又要说她居心不良了。

  “无妨的,恐是今日起得早了些。”歇息了一会,秦彦婉的语声又恢复了平静,面上亦有了一丝血色,唯那双水瞳深处波光隐隐,若暗cháo汹涌。

  秦素终于放了心。

  秦彦婉看懂了,这就好。

  嫡女身份,名声良好,又有林氏这柄大伞撑在头上,此事由秦彦婉出面,实在远胜秦素百倍。

  她垂首望着自己的手,眸中一片沉静。

  她仍是不懂,平白无故地,秦彦昭为何写这种诗?

  据她所知,秦彦昭对秦世章是有着孺慕之qíng的,心地亦很纯正,绝不会真如诗中所暗示的那般,对先君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

  既非对秦世章不满,那么,秦彦昭的“烦忧”,又是从何而来?

  木屐踏上厚厚的雪地,“咯吱”作响,空气中一片冰寒。石桥下的水结了冰,薄薄的冰面下,隐约可见游鱼来去。

  秦素扶着阿栗的手,缓步自石桥边经过,一路都在蹙眉沉思。

  那两页诗文已被秦彦婉留下了,理由是她想拜读,还专门派采蓝跟着秦素回来,务要将剩下的诗文取走,秦素自是欣然同意。

  秦彦婉这样做,便是她聪明谨慎之处。

  连秦素都觉出秦彦昭不对劲,秦彦婉比她更了解对方,肯定也察觉到了。

  秦彦昭行止有亏,绝非一日可就。

  高老夫人与钟氏的溺爱固然是一大原因,也难保没有旁人暗中引诱,甚至陷害。

  所以,秦彦昭的身边很该清理一番,最好是将人、物、事全盘仔细地清查,若是能给阿承清出一个更好的位置,秦素便更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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