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栗神色不动地点了点头,又向一旁的阿桑与阿梅打了个手势。
二人会意,无声地退了下去。
秦素见状便弯了弯眼睛,扶着阿栗的手跨出了殿门。
出得门来,外面的天色已是越发yīn暗,天边积了些云,遮住了漫天星辉,前几日还可隐约一见的眉月,如今也是踪影全无,若非整座皇城灯火通明,今晚这天气倒真是个月黑风高夜了。
秦素坐在步辇上,遥遥地看向远处。
临华殿的灯火在夜色中明灭着,隐约还能听见丝竹音乐之声。不过,秦素此行却是必须先去寿成殿与中元帝并一众皇兄皇嫂皇弟们汇合,方能抵达宴会之所。
她将大氅又裹紧了些,只觉得这十二月的夜风冷得透骨,所幸寿成殿不算远,没多大功夫也就到了。
到达寿成殿后,经由一套通传、见礼的程序,秦素才终于见到了中元帝。
中元帝此时正端坐在龙椅上,他着了一身绣金龙的玄色衣袍,发上戴着金冠,发髻梳得光溜水滑,远远瞧着,这位君王倒还有几分中年人的俊秀。
说起来,中元帝没按照正规宴会的标准着装,想是因为这到底也算是家宴,没必要摆那个排场。
进殿之后,秦素老老实实挨个儿向中元帝、诸皇子并夫人们请安,又接受了几个小皇弟的问安,便挑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站好了,静等着中元帝发话。
中元帝的心qíng却像是不大好,见了秦素倒还有个笑模样,而当视线转到其余几位皇子身上时,他的眉头便拧了起来。
秦素回身数了数,这才发现,三皇子与四皇子夫妻都还没来。
“老三这是怎么回事?老四怎么也晚了?”中元帝不耐烦地说道,一面便在宝坐上换了个姿势,神qíng中带了几分不虞。
吉时将至,两位皇子却迟迟不现身,他自是生气。
邢有荣见状,上前几步躬腰道:“回陛下,已经叫人去催了。”
中元帝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道:“孤这两个儿子倒是好大的排场,难道要叫一家人等着他们不成?”
“陛下息怒。”坐在中元帝左首的一个宫妆女子说道,语声呖呖如huáng莺,颇为动听。
秦素以眼角余光扫了她两眼。
不认识。
不过看她的衣着,品级应当不低,因为她头上蔽髻的数量是五,这是上嫔夫人的装束。
秦素又往左右看了看,今日共有四美伴驾,这其中却没有丽淑仪。
看起来,为了避免难堪的场面出现,丽淑仪当是想法子避开了这场岁暮大宴。毕竟,那大宴上可是有薛家郎君在的。
啧啧,却不知前世的薛允衍在听闻江三娘入宫之事时,是怎样的表qíng。
秦素有些不怀好意地想着,忽听小监通传:“三殿下夫妇求见——四殿下夫妇求见——”
这两个姗姗来迟的皇兄,终于登场了。
秦素敛下心绪,凝神看去,却见两对皇子夫妇先后走了进来,四人皆是一脸的惶急。
“父皇恕罪,儿臣等来迟了。”一进大殿,几个人便当先跪了下去,伏地请罪。
中元帝漫不经心地拨了拨金冠,挥手道:“起罢。”
四人应声起身。
谁想就在这起身的片刻间,也不知怎么一来,三皇子的身子猛地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众人见状,俱皆吃了一惊。
四皇子本就跪在三皇子旁边,此时本能地伸手去扶,只是他身子单弱,这一扶之下,三皇子倒是站稳了,他自己却被带得歪去了一旁,所幸此时已有宫人上前扶住了他们。
中元帝淡然地看着这一幕,眼底满是冷然。
“怎么来得这样迟?”他淡声问道,那双微有些下垂的眼睛并不看向他们几个,而是将视线投向了他们身后微微开启的殿门。
殿门之外,正是华灯初上时,雪光映上天际,却终是划不破这沉沉夜空。
大殿里的氛围亦如这夜空,yīn沉且压抑,叫人呼吸不畅。
听得中元帝之语,三皇子等人再度撩袍跪倒,三皇子当先语道:“启禀父皇,今日全是儿臣之错,与四弟无关。”
满殿寂静中,唯有他尚算清朗的语声响起,继续解释着今日之事:“儿臣原本早就出了门儿,谁想走到一半儿时,脚上的绷带却松了。儿臣怕在父皇跟前失仪,便叫人回去取绷带来。这时候四弟从后头过来,因见儿臣耽在半路上,便说陪儿臣一起等,这一等就到了现在。请父皇责罚。”语罢他再度伏地,虽不是叩首请罪,但这认错的态度却是诚恳或者说是谦卑到了极点。
第658章 桓子瑜
中元帝的神qíng明显地松泛了起来。
四皇子此时也伏地道:“父皇恕罪,儿臣本是想陪陪三皇兄的,三皇兄的伤处还没好齐,儿臣怕三皇嫂一个人在半路上照应不过来,却没想会那么迟。”
他说话的声音不及三皇子清朗,温润低和,似有几分南方况味。
据说,四皇子的生母出身于江南的某个小士族,也有传说她乃是最低等的宫人,还有说她是某大族的歌姬等等。因她早逝,她的出身便也成了谜,至少秦素前世听来的传闻就有这几种,而隐堂对此也是语焉不详。
虽是出身不高的一位皇子,但秦素发觉,四皇子的话说得很有技巧。
他在半路等着三皇子是兄友弟恭,而三皇子半路停下却是因为伤处没处置好,而他之所以受伤,却是因为与夫人吵架,至于吵架的理由,整个皇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两位皇子放在一块儿,直是高下立现。
秦素微敛着眉,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殿中qíng形。
此时,中元帝已经叫人将两位皇子并夫人皆扶了起来,而他的神qíng也从方才的冷淡,变成了淡然而笑,一双眉头往中心聚拢着,也不知是喜是怒。
“罢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中元帝淡声说道,拨弄金冠的手搁回了扶手处,面上的淡笑始终未变:“从明日起老三便在家歇着吧,没事儿也别往外跑,到底伤还没好全呢。”
说这些话时,他的视线扫过了四皇子,眼神微凉:“老四的身子也弱,今年冬天冷,没事儿也少出门罢。”
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说出来,大殿里的气氛比方才还要压抑。
谢氏的头垂得低低地,四皇子夫人陆氏也低着头,从秦素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秀气的鼻尖儿。
这就是变相地禁了两位皇子的足,好在中元帝的态度还算宽和,不像以往冷言冷语,看儿子就像看仇人一般。
秦素左右看了看,知道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她轻提裙摆,款移莲步,上前行至中元帝的龙椅前,含笑语道:“父皇,儿臣还等着向两位皇兄讨岁暮礼呢,父皇的话可说完了不曾?可不能总霸着两位皇兄不放哪。”
娇娇软软的语声,分明是来打圆场的,可听着又像是在撒娇,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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