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苏长龄所言,桓子澄仍旧是面无表qíng,侧首看着窗fèng外的细雪,将手轻轻一抬:“先生请坐。”
苏长龄的面上现出一丝惭色,依言坐了下来。
身为门客,却不能为主公献上良策,确实不算称职。
不过,就算胸怀良谋,苏长龄却也不会轻易献计。
那可是桓氏家族中事,但凡一个献计不好,为桓氏引来祸端,则他苏长龄阖族xing命亦危矣。
苏长龄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初桓子澄站在他面前时,曾经带给过他多么大的震撼,甚至是恐惧!
以往他常以多智自诩,直到见识到桓子澄的手段后,他才知道,这世上果然有“多智近妖”之人,他自忖是远远不及的。所以,他宁可在此时敛下锋芒,也不愿因糙率进言而惹祸上身。
桓家的事qíng,还是由桓家的人自行解决去吧,善谋之人,绝不会以身试火,那不是聪明而是傻。
此时,桓子澄已然收回了看向窗扇的视线,将案上的茶壶提了起来,往苏长龄的盏中注了些热茶,方道:“此事不急在一时。左思旷之事如何了?”
很显然,他也不打算就桓氏内部的问题与苏长龄多作讨论,于是便换了个话题。
第678章 掌中局(不要胡说八道和氏璧加更)
桓子澄突然转换话题之举,虽然有些突兀,却叫苏长龄暗暗吁了口气。
“是,主公。”他从善如流地顺着他的话说道,语声变得肃然起来:“左思旷入京一事已成定局,我这边查到的消息是,此事是杜骁骑联手周都水所为。”
桓子澄点了点头:“我猜到了。”
苏长龄面上便露出了几许不解,蹙眉道:“一个小小的郡中丞,何劳两位贵人动念,居然还要联手把他送进京城?”
“还要劳先生查探。”桓子澄说道,用字虽客气,然语声仍旧还是冷。
苏长龄洒然笑道:“此乃某份内之事,主公放心便是。”
“好。”桓子澄应了一字,伸手将窗扇重又关严了。
苏长龄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在了他的手上。
那是一只予人奇特观感的手,掌宽指长,形状优美,然而却又骨节微肿,皮肤粗砺,显得历尽风霜。
苏长龄无声地叹了口气。
眼前的男子,人还是翩翩美郎君,然而这一双手却如同老叟,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说说霍至坚吧。”桓子澄冰冷的语声响起,瞬间便将苏长龄心底的那点感慨给击得粉碎。
这样一个心智超绝、狠戾冷酷之人,哪里需要旁人为他慨叹?这些多余的qíng绪用在他的身上,可谓不自量力。便在你慨叹之时,没准儿你已经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真真是特煞多qíng。
苏长龄暗自苦笑了一下,收敛起这些不必要的qíng绪,沉声回道:“回主公,霍至坚如今已被府君调去了江二郎身边,不再与我共事。”
“先生好手段。”桓子澄的眼底微微一动,似是涌出了一星极浅的笑意。
难得见他如此表qíng,苏长龄几乎有些受宠若惊起来,忙道:“不过是挤走他而已,此事极易。府君如今对霍至坚已然生厌。若主公愿意,我可以将他赶出江府。”
“不必了。”桓子澄淡声说道,眼底深处已然再无半点波澜,“就留着他在江家吧,先生超然于众,总需要几个陪衬。”
这几乎便是点明了苏长龄的心思,他不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道:“知我者,主公也。”
像霍至坚这种志大才疏之辈,就是用来陪衬他苏长龄的。如果没有蠢货在旁边比对着,又如何显得出智者的超凡脱俗?
“此人来历不俗,先生万勿轻视于他。”桓子澄继续说道,似有提醒之意。
苏长龄闻言,面上便出了一个洒脱的淡笑:“主公过虑了,此人始终在我视线之内,他身边有我的人。”
“甚好。”桓子澄的眼底微动了一动,这在他便算是回以一笑了,旋即他便又转换了话题,道:“我这里有两件事,需要先生相助。”
“是,但请主公吩咐。”苏长龄立时说道,面色也瞬间变得沉凝。
桓子澄便道:“第一件,卢士程进京之事,请先生阻之;第二件,左思旷身无寸功却可进京,名为平调、实为高升,这委实不大公平。我听闻,当初汉安乡侯的大逆之案,江阳郡的程廷桢程郡相还是起到了些作用的。既然左思旷都能进京,则身为功臣的程郡相,理应也有一个晋升之机,否则岂不是叫人寒心?”
说到这里,他语声略停,冰冷的眸子在苏长龄的身上打了个转,淡淡地道:“先生以为如何?”
“是,主公,吾定当尽心竭力。”苏长龄毫不犹豫地说道,人已是离座而起,郑重躬腰行礼,礼罢又抬起头来,笑道:“主公此计大妙,吾以为,此计一出,府君必应允。”
桓子澄的两个提议,头一个也就罢了,程廷桢这一步棋,却委实妙极。
程、左二人同郡为官,左思旷无功无劳地都能进京了,程廷桢这个有功之臣却没一点奖赏,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这便是反将一局,江、杜、周等人就算为了左思旷,也必须应下此事,且还会大赞苏长龄行事缜密、滴水不漏。
思及此,苏长龄便又道:“我记得,薛氏对程廷桢向来颇为褒奖,此事,我会尽量着落在薛氏头上。”
“有劳先生。”桓子澄并没表示反对,淡然说道,语罢,便看了看窗上映着的天光,面无表qíng。
苏长龄是何等聪明之人,立时便明白桓子澄的意思。
洒然地一拂衣袖,他含笑语道:“我出来也有好些时候了,再耽搁下去恐惹人疑,这便告辞了。”
“先生好走,恕不远送。”桓子澄淡声说道,已是站起身来,向苏长龄举了举手。
果然,苏长龄没猜错,桓子澄确实就是话说完了请他走的意思。
桓子澄有意逐客,苏长龄却也无半点介意。
事实上,对于这个智计百出的主公,他已然是打从心底里佩服且尊敬起来了。
风度翩然地微微躬身回了一礼,苏长龄便探手拿起椅上的斗篷,推门走了出去。
门启处,一阵冷风卷入房中,苏长龄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了去。房间里房间里少了一个人,瞬间变得格外安静。
桓子澄沉默地站在原地,既无动作,亦不言声,面上难得地带着几分茫然。
坦白说,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搞不懂,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方才jiāo代给苏长龄的诸事,有一半儿都是可为可不为的,按照他原本的谋划,这些事qíng其实一点不重要。
可到了最后,他却还是把事qíngjiāo代了下去。
为何如此?
桓子澄有些想不明白。
在那个极为偶尔的瞬间,他忽尔动念,于是便顺口把话给说了出来。
而此时,苏长龄已然离开,想是早已走出了四季chūn茶坊,而桓子澄却又有了种要把他唤回来,重新下发指令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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