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凝目看去,但见缠着细叶的柳条花蓝里,那朵杂色芙蓉开得美艳,衬着一旁堆雪似的一大朵白山茶,确实好看。且因这两枝花都不小,将个小柳条儿篮子也塞得差不多满了,瞧来倒也是一篮chūn光。
“的确很好看。”秦素点头赞了一句。
她这厢话音未落,便闻一道凉静的语声响起了在耳畔:“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秦素闻声而惊,转眸看去,赫然便见薛允衍正立在山道上,离着她不过五、六步远,正自躬身行礼。
秦素的眼睛再度瞪得溜圆。
这一回,她可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令她吃惊的不是薛允衍的去而复返,而是他的手。
确切地说,是薛允衍手里的那捧野花儿。
虽然那把花儿看起来面相可疑,像是临时采来的,可那到底也是花儿啊。
铁面郎君手捧野花,这qíng景,如何不叫人瞠目?
纵然擎花而立的薛大郎,也有一种分外的好看,可秦素还是有点没转过来。
薛允衍这又是要gān嘛?
难道他这也是来献花儿的?
qíng不自禁地眨了眨眼,秦素忍不住问:“薛中丞怎么也回来了?”
说这话时,她的眉间是掩不去的诧异,又将薛允衍上下打量了好几眼。
现在的她已然可以断定,薛允衍手里的那捧花儿,绝对是临时现折的,有几朵花的根jīng处还沾着泥。
不过,这五颜六色的一大堆野花,被薛允衍捧在手中,却是野趣顿生,有一种洒然自在的意味。
秦素这还是头一回发现,美郎君们捧花时,几乎个顶个地好看着。
可惜,桓大郎捧花的模样,秦素却没瞧见。
她这里正胡思乱想着,但见薛允衍施施然地一展衣袖,温言道:“吾代舍妹十一娘,献花予殿下。”语毕,他便态度自然地将那捧花递予了一旁的宫人。
秦素瞪圆的眼睛立时恢复了原状。
她现在已经完全不吃惊了。
在收到了桓大郎与薛二郎的花之后,再多一个薛大郎,又有什么要紧?
所谓债多不愁,花多无忧。她堂堂大陈公主,收几个美郎君送来的花儿,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心中虽是如此作想着,可秦素却有点管不住自己的表qíng。
她的唇角,正在控制不住地往上翘着。
她很开心,非常、非常、非常地开心。
今日可是花朝节啊。
前世今生,这是她头一回过这个节,而收到郎君们送来的花儿,纵然这些郎君并非她的兄长,那也是两世里头一回。
这种奇异而新鲜的体验,让她的心雀跃不已。
前世孤冷,换来这一世的鲜花与美郎君相伴,夫复何求?这个花朝节,简直是秦素两辈加起来最开心的一天了。
摸了摸袖子里的玉瑟花,再看了看花篮里的满目芳华,即便山道寂然,美郎君们早就消失了无影无踪,可秦素却还是觉得,那拂面而来的chūn风,竟是如此地温暖柔和,而这大都的chūn天,竟也洗去了曾经的冷冽,变得格外宜人。
她弯了眉眼,欢喜地笑了起来……
薄暮时分,天色变得有些yīn沉,玄都观的杏子林中,杏花兀自随风飞舞,林中却是衣鬓杳杳,再无半点人迹。
远远看去,那一小片如云似霞的浅粉,便像是夕阳最后的余晖,冲破了薄薄的云层,披落在玄都峰的山腰处。
莫不离立在院中,举首望向玄都峰的那一抹云霞,昳丽的眼眸里,划过了一丝怅然。
在他的身畔,是荒寂而枯瑟的花坛,巨大的白石苔痕细细,在石头的最下方,有chūn糙纤弱,随风摇曳。
“水宗回上京了?”莫不离冷润的语声似被chūn风拂乱,又如一段错了韵的琴音,在这荒僻的小院里回响着。
阿烈正立在他的身后,闻言便躬了躬身,平板地道:“是,先生。水宗说,他今日是冒失了,不该惊动了秦六。大都不宜久留,趁着城门未关,离开玄都观后水宗便立时出城去了。他说他会返回上京,先生无召,再不会擅入大都。”
第715章 意萧索
莫不离轻轻地“唔”了一声,俯身扯下了一丛细糙,放在指尖慢慢地揉搓着,怅怅地道:“他老人家还是少年心xing,急躁起来,比我还不如。”
“水宗也是这样说的。”阿烈说道,眉眼间一派岑寂,“他说,他也没想到竟能在山道上遇见秦六娘,因见她孤身一人,便临时起意,想要出手结果了她,替先生除去一颗无用的棋子,不想却是未成。”
莫不离没说话,唯将揉烂了的糙叶抛去了一旁。
那一刻,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寒意,连chūn风都不能将之拂暖。
“先生息怒。”似是察知了他的心qíng,阿烈平平语道,语气中并没有半点惶惑,也一如既往地单调着,“水宗久不在先生跟前,又一直隐居,xing子便有些左了。且先生所谋并未告知于他,种种因由混杂,他才会有此不智之举。水宗已经知罪了。”
“知罪?”莫不离勾了勾唇。那一刻,他单薄的背影显出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孤单,仿佛满天满地的暮色扑上了身,寥落而又荒芜。
“我知道,水宗仍旧还当我是个……”他叹息着止住了话头,转眸看向阿烈,那双流星般的眸子里,似蕴着亘古也化不开的冷寂。
“先生多虑了。”阿烈面无表qíng地说道,虽是劝慰之语,然他的神qíng却还是没有变化,“水宗原本便xingqíng飘忽,当初连主公……先主公……都降不住他,而先生能够令其为先生所用,无论是当初与隐堂对峙,还是后来避居白马寺,他皆是完全听从先生指派。由此即可知,水宗对先生是信服的。先生之能,亦是远超常人。”
这些称赞之语若是经由旁人说来,未免会有满口谀词之感,可阿烈的语气与神qíng却都很郑重,可想而知,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听了他的话,莫不离的面上,便浮起了一屡自嘲的浅笑,探手抚着身旁的白石,长叹了一声道:“我能有什么本事?挟父之余威尔,如今更是被人bī到了此处,隐姓埋名,直如死人一般。”
“先生何必妄自菲薄?”阿烈立时接口道,语气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qiáng烈。
很显然,对于莫不离的话,他是极其不赞同的,这种qíng绪甚至也反应在了他的眉眼间。
他蹙起了眉,继续以一种半是劝慰、半是反对的语气说道:“先生当初能于侥幸逃生之余,一点点地归拢残部、恢复实力,北上赵国、复归陈国,最后成功隐于皇宫之内,说动主公相助,更暗中联络起江、周、杜三姓之力,助主公大事。天下间还有几人能做到先生做到的事?先生的自谦之语,吾,不敢苛同。”
他这番话可谓掷地有声,语罢,他便向莫不离躬了躬身,一字一顿地道:“阿烈此生,唯先生马首是瞻。”
莫不离安静地立在花坛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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