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从青州来的,对于这禁宫的规矩并不通晓,薛、江二人显然比她们更懂一些。
江十一此时便咬着嘴唇沉吟,薛六娘往左右看了看,笑着问道:“容华夫人特意从广明宫借来这些人手,就是为了替我们带着宫牌的么?”
那些宫人仍旧一言不发,宛如死物,卞女监便陪笑道:“女郎恕罪,容华夫人这也是怕在宫里出什么事儿,所以才借来了这些广明宫的人手,也好护着女郎们的安危。”
“我要回去。”江十一突然说道,面上的神qíng很是倨傲,“我江氏之女,无召绝不会擅入皇城。此等无礼行径,我江氏女也断不会……”
“您这话就说错了。”她语声未落,旁边便传来了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众女闻言,俱是一惊,齐齐凝神看去,却见那六个木头人似的宫人之中,有一个似乎是头领模样的中年宫人,正微微抬头看着她们。
她的年纪约在四十左右,容貌尚算秀气,只是颧骨微耸,嘴角两侧有着极深的纹路,因而面相便显得有些刻薄。此外,她看人的视线也是平的,但却并不像卞女监那样得意溢于言表,而是一脸的公事公办,态度虽不冷硬,却比卞女监显得有底气得多。
“容华夫人请你们帮忙,这便是有召,有召而不应,这又是哪里的规矩?”那中年宫人继续说道,语声毫无起伏:“我素知你们冠族家里规矩大些,却不知,这冠族的规矩,是不是也大过了宫里的规矩?”
她语声方落,江十一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这中年宫人的话,委实诛心。这已经不是在拿着容华夫人的势来压人了,这是在拿着皇族之势,向士族逞威。
曲廊之中安静了下来,远处雷声隐隐,与四周的雨声jiāo织着,越发衬出了这里的压抑。
那中年宫人说罢了这番话,便抬手掸了掸衣袖,淡然地道:“为免薛家女郎动问,我便自己说出来罢。我姓陈,叫陈惠姑,于广明宫主院任着书令一职。我祖籍武原,本是庶民,早在三十年前我全家就都死绝了,也没有郡望故里,望薛家女郎就不要再问了,因为问也问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仍旧是平板的语声,态度也不能说不敬,然而这陈惠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告诉薛六娘,她没有软肋,也不怕薛家人的事后报复。
换言之,薛六娘此前用来对付卞女监的办法,于她却是无用的。
曲廊之中越发地寂静,那雨势已是越来越大,轰隆隆击于廊顶,仿佛要倾天覆地一般,满世界只剩下了白茫茫的雨雾,再也瞧不清周遭的景象。
“卞女监,走罢,再晚可就来不及了。”陈惠姑淡声说道。
分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听在众女耳中,却有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压迫感。
那卞女监此刻已是吓得噤若寒蝉,应了一声,又怯怯地看了看旁边的薛六娘。
薛六娘面带沉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陈惠姑,一言不发,秦氏三姊妹也始终保持着沉默。唯有江十一,苍白的脸上双眼发红,死死地咬着嘴唇。
今日所受之rǔ,实是她平生再不曾尝过的。而这种因势不如人便被压得死死的感觉,亦是她头一次领略。
大片的雨雾被风chuī进廊下,青砖地上湿漉漉地,长廊两侧的垂檐之下,雨丝已然连成了片。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去,却是再不闻有人说话。
约莫半盏茶之后,长廊终于走到了尽头,一道jīng致的朱漆小门,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从这里出去再往前走一段,就到地方了。”卞女监指着那小门说道,语气中有着几分如释重负。
薛六娘仍旧是方才那副若有所思的表qíng,“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几个宫人此时便都打起了青布油伞,替众女遮挡着大雨,一众人等步入了雨幕之中。
进入角门的过程十分顺利,那守门的是个年老的宫人,粗粗验过腰牌,便把她们都放了进去。
那角门开在一条夹道的中间,道路两侧高墙耸立,中径窄细,仅够两人并行。
到得此处,那卞女监便向陈惠姑陪笑道:“这里我不熟,请陈书令带路吧。”
陈惠姑也不说话,点了点头,举着伞便往前走去,而剩下的宫人则每人带着一个女郎,撑伞跟在她的身后,一行人继续沉默地前行。
再过了约莫百余步的样子,走在最后的秦彦婉第二次停下了脚步,提声道:“请等一等。”
走在她前头的正是薛六娘,此刻闻言,她便也随之停了下来,回身问道:“怎么了?”
第849章 辩方向
秦彦婉先未言声,而是仰首看了看周遭的qíng形,又往夹道的前后打量了几眼,方清声道:“这条路,不是往玉露殿去的。”
众女俱皆吃了一惊,齐齐停下了脚步,秦彦贞便问:“二姊姊如何这样说?是发现了什么不对么?”
秦彦婉尚未说话,在最前方带路的陈惠姑已然半侧了身子,冷冷睨了她一眼,勾唇道:“青州僻居乡野,青州秦家女郎,居然也识得宫里的路?”语中有着明显的讥嘲。
秦彦婉等人从没来过皇宫,这话是明着讽她胡说八道。
秦彦婉却是面容沉静,并不因其言语而有分毫怒意,语声也依然平和:“陈书令说笑了。我虽不识路,然大致的方向还是能够辨别的。”
说到这里,她也不容对方说话,便又转向了薛六娘道:“我们初入牵风园时,那管事女监曾向我们大致讲述过牵风园的地理位置、占地大小等等诸事,连带着玉露河她也说了一遍,那张绘册上头也画得很清楚。”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自随身的书袋里抽出了那张绘册,展平了与薛六娘一同观看:“你瞧,这上头不止标注了牵风园,旁边还描着的一带青碧,这便是玉露河。”她伸手在图册上指点着,又伸臂指向了这条夹道,比划着方向道:“如果我没断错,这条夹道是与玉露河呈并行之势的,而我们现在所走的方向,是在走向玉露河的上游,然而我记得曾听晋陵公主说过,玉露殿却是在玉露河的下游的,所以我才会说,我们走反了方向。”
这话声一落,薛六娘尚未如何,江十一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
“玉露河的上游?那不是平就宫么?”她咬着牙说道,转首怒目看向了陈惠姑:“陈书令这又是何意?不是说去玉露殿旁边的花园摘花儿么?为什么要绕到与之相反的平就宫去?那平就宫乃是外男常去的地方,我等士女轻易是不能去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声色俱厉,陈惠姑却是面不改色,唇边的冷笑亦是分亳未减:“女郎也太容易轻信了罢,就凭这没见识的秦家女郎一句话,您就信了她?”
“这条巷子是东西向的。”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的秦彦棠,此时却忽然开了口,工丽的脸上表qíng恬静,看不出一点焦色:“我们方才走的那条游廊起点位于牵风园的东南角,沿东面的围墙一路向东走了约六百步,途中转折向北,直行了约千余步,方抵达角门。结合青莲宴发给我们的绘册来看,牵风园北墙与玉露河正是并行的方向,而我们方才走进来的那道角门,应是处在玉露河的中段偏下游的位置。我记得公主殿下曾经说过,玉露河乃是由东流向西的。若我们要去下游的玉露殿,那我们进角门后应该往左手走才是,可现在我们却是在走向右侧,那个方向乃是东,所以,我们确实是在走向玉露河的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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