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避暑山庄位于大都城外百里一座名叫“天龙山”的山脚,那天龙山乃是天子行猎之处,因山高林密、野物众多,先帝爷还在时,为方便计,便在此处建了一所避暑山庄,当年也曾经是大都权贵们与天子共乐之处。
不过,中元帝对行猎向来不甚热心,且大都的夏天也一向凉慡,故那座避暑山庄已是久无人去,倒也成了一处极为安静的所在。而这人迹罕至的避暑山庄是否宜于养病,丽淑仪去了之后又会如何,那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丽淑仪挪出皇宫之后,还没过上半个月,宫里就又闹出了一件魇胜之事,也是一时间传遍了大都的贵族圈儿。
因丽淑仪搬去了避暑山庄,猗兰宫便空了下来。有一日,一个小宫人不知怎么就从那chuáng榻底下翻出了一个稻糙人儿,那稻糙人上拿朱砂写着丽淑仪的生辰八字,而在稻糙人的心口与脑门儿上,还cha着数根银针。
此事闹将出来,中元帝自是极为不虞,便命邢有荣去查,结果查来查去,就查到了容华夫人杜十七的头上。
纵然杜十七竭力否认,但从通光殿里搜出来的另一只稻糙人,却成了让她无从辩解的铁证。那稻糙人上写着最近比较受宠的昭容夫人的生辰八字,就差往脑门儿上扎针了。
发现此物之后,中元帝大为震怒,立时便将杜十七的容华夫人头衔给抹了下来,直接贬成了最低等的良人,又把她赶去了最冷僻的“含光殿”,与一群不受宠的低等宫妃一同居住。
在皇宫里,举凡带着“光”字的宫殿,通常都不大好。而这含光殿比通光殿还要偏僻,窝在皇城最北端,与寿成殿隔得极远。杜十七若是想要再见天颜,那她可得花老鼻子力气才行了。
除魇胜之事外,中元帝某日微服私访,偶遇一徐姓娇俏小美人儿,心甚爱之,遂将之封为了美人儿。
这位徐美人因是庶民出身,故她在后宫里的品级,是永远不可能往上升的了,就算她诞下龙子,也只能往那美人的封号上加几个字而已。
这位徐美人的到来,委实安慰了中元帝的一颗老花心。因杜十七、丽淑仪带来的那种失落感,也在这徐美人的身上得以弥补,这让他的心qíng又渐渐好转起来。
这件事也传得颇广,众人皆道那徐美人运气好,一来就得了圣心。
宫中的事qíng纷纷扰扰,宫外的各士族无不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些上头,揣度着圣心何在,江、杜二姓孰qiáng孰弱,却也没心思去管别的了。
于是,八月初时,皇庄上突发食物中毒、导致近十位仆役身亡之事,自然也就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便在离着大都千里之遥的凉州古道上,有一个人,对皇庄事件以及三皇子妻妹婚事的关注,却是远胜于其他。
那人立在树下,安静地读着手里的信,视线长久地停留在信上写着的一个名字:
顾倾城。
“似见故人矣……”那人喃喃地叹息着道,抬起头,看向了远处的天际。
他身形修挺、风度凛然,一身绛色长衫仿似火焰般灼目,可他的容颜却又是那样地冷,如冰似雪,俊美有若神祗。
正是名满大都的青桓——桓子澄。
此刻,这位大陈第一美男子,便立在这凉州古道的路旁,神qíng空远,仿佛陷入了迢遥的回忆中。
在他的身前,是大片广漠无人的荒野,huáng沙遍地、衰糙连天,一棵白杨树孤零零地挺立他的身边,树上的叶片已然枯huáng,秋风扫过,飒然作响。
西风古道,马鸣萧萧。
桓子澄的视线,停落在了极远的地方。
在这片旷野的尽头,那远处灰云堆积之处,有一片隐约的城池的轮廓。
北地的秋天,西风冷且劲,纵然有大片的阳光照在身上,亦只有些微暖意。
桓子澄收回视线,再度低头读信。
阳光落于他的侧颜,于挺直的鼻骨旁刻下浓重的yīn影。他垂眸看着手里的信,视线微微滑动,冰冷的脸上,一无表qíng。
好一会儿后,他方才将信折进袖中,负起了两手,转身往回走去。
大片的旷野被他抛去身后,那阔大的空寂仿佛没有尽头,而在他的身前,却陡然现出了一座笔直的山峰。
在这片阔远的平原地带,这座山峰就如被巨人从地底下生生拔起的一般,突兀而又奇诡,山势险峻、寸糙不生,唯大块的huáng色、青色与黑色jiāo织的石块,被经年的朔风chuī成奇形怪状,累满整座大山。
第863章 二宗师
以这座山峰为首,那平坦的旷野亦于此处断然中结,如同被群山一刀割断,连绵起伏的大山横亘于其上,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桓子澄步履从容地往前走去,直到行至马车旁,方才停下了脚步。
在马车停靠的正前方,是一条窄细的山道,山道两侧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夹住了一线细细的蓝天。
遥遥地望着这条山道,桓子澄面无表qíng。
李隼一脸肃杀地跟在他身旁,手按剑柄、面色极为冷峻。
当此际,前方陡然传来了数声低喝,随后是“呛啷啷”拔剑之声以及兵戈相击之声,杂以男子低沉的呼喝与啸声,此起彼伏,响彻山道。
这分明便是有人正在打斗,而在那山道的拐角处,亦偶尔有兵器的寒光一闪而逝,然桓子澄却仍旧是面无表qíng,就仿佛没听见一般。
“这是第几拨了?”他淡然地问道,伸手掸了掸袍袖。
李隼利落地叉手道:“回主公,是第三拨了。”
“唔。”桓子澄点了点头,不复再言,却是又自袖中将信取了出来,仔细地看着。
李隼亦是面无异色,仍旧侍立在他的身旁。
在他们的前方与两侧,是桓府的大队车马。此时,这些车马皆停在了山道的入口处,侍卫在前、仆役在后,形成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半圆之阵,而无论侍卫还是仆役,皆是一派的镇定,就好象前方的打斗与呼喝根本不存在。
便在这诡异而又有序的氛围之下,桓子澄面色平静,视线在信笺上来回滑动。
好一会后,他方才微启了唇,唇畔漏出了些许话音:“晋陵公主……竟会写曲?”
这话听着像是自语,然而他却转首看向了李隼,仿佛需要他给出一个答案。
“回主公,属下不知道。”李隼想也不想,利落地答道。
这回答几乎使人发笑,然桓子澄居然微微颔首。
那一刻,他面上的神qíng有些怪异,既像是感慨悲怆,又像是欢喜不禁。
“虽然早有所感,可……我还真是……没想到。”他再度轻声语道,语气极为复杂,竟叫人听出了悲喜jiāo织的意味。
“原来,她与我……是从同一处而来的呵……”桓子澄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李隼依然面无表qíng,站在那里连根头发丝儿都没动一下。
桓子澄的叹息,亦在这寂静之中渐渐隐去。两个人皆不再说话,这一队车马也兀自安静着,除了马儿打响鼻的声音,以及呼啸而来的风声,便只有前方传来的打斗声,且,那打斗之声也在渐渐变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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