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大都城中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景象,然那泗水战局却委实牵动了太多人的心,此时听得这通传声,所有人皆不约而同地停杯不饮,引颈观瞧。
秦素闲闲搁下玉筹,将眸光往下扫了扫。
可惜,众人此时皆看着殿门的方向,留给她的,只有一大片金翠华丽的背影。
她暗地里“啧”了一声,凝目看向前方。
刑有荣早便一溜烟地走去了殿外,从那小监手中接过一只金漆托盘,那托盘上放着一份封了火漆的战报。
他捧着金盘,迈着利落的碎步,一路疾行来到玉阶之上,将战报亲奉予了中元帝。
中元帝此时已然坐直了身子,面色亦变得肃然起来,也不去唤中常侍,直接便将那火漆挑开,展卷细看,面上的神qíng先是一紧,复又缓缓放松。
临华殿中静得落针可闻,唯偶尔响起的灯烛“毕剥”之声,为这片寂静增添了几许活气。
江仆she、杜骁骑、周都水、薛郡公以及一众官员人等,一个个屏声敛息,静待余音。
数息之后,中元帝沉下了脸,将战报往盘中一掷,拂袖道:“泗水关外乱石滩,桓氏一万jīng锐,俱灭。”
有那么一息,满殿之中静无片声,连呼吸声似是皆隐了去。
然而,再下一瞬,殿中陡地便是一片哗然,江仆she等重臣皆是霍然起身,殿中气氛也变得紧张焦灼起来。
“臣等请陛下赐战报一观。”江仆she当先向上躬身。
中元帝一脸懒散地挥了挥手,邢有荣便将那金盘亲自捧去了玉阶之下,江仆she颤着一双手,将战报拿起来细看了一遍,面色瞬间灰败。
第944章 终计成
“败了,真的败了。”江仆she的两手垂在了膝边,那纸战报顺势便落在了地上,一如他低落的语声:“泗水……兵败!”
她似是极为颓丧,低低地垂着头,以此掩去了他目中骤亮的火焰。
桓氏大败!
江氏赢了!
这是他等待了许久的消息。
为了这个消息,他甚至故意切断了与泗水的一切联络,就是不想让桓子澄、让桓氏以及薛氏之流,察觉到一丁点的动向。
如今,终是计成。
若非这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江仆she真想大笑三声。
从此后,天下士族,当以他江氏居首!
这是何等可喜可贺的消息,他真想连饮上三大杯,以告慰江氏历代祖先。
“兵败乱石滩……”身旁忽尔传来了语声,让江仆she心底一凛。
那声音听来竟像是带着颤音,苍老而断续:“……桓氏jīng锐……俱灭,江、杜、周三军……退守泗水之南,监军薛允衡……失踪……”
江仆she慢慢回过身形,面上已然端出了恰到好处的悲愤与怆然,看向了正蹲在地上读着战报的薛郡公,上前意yù扶起他来,口中亦是温言安慰:“郡公先请起来吧,那地上凉得很,您也勿要着急……”
一语未了,薛郡公身子晃了晃,竟是仰面倒了下去。
殿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江仆she抢上前去扶他,却被他带得身子不稳,跌跌撞撞直往旁歪倒。
好在旁边站着的是杜骁骑与杜光武,这父子两人均是弓马娴熟的武将,此时自是眼疾手快地上前撑住了这两个人,那厢周都水便唤小监拿水过来,一时间殿中直是乱作一团。
中元帝皱眉看着下头这混乱的一幕,神qíng中不见喜怒。
邢有荣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陛下,可要请宫医来瞧瞧?”
中元帝的脸色变得yīn鸷起来,挥手道:“去吧。”
邢有荣领命而去,中元帝缓缓站起了身,面色yīn沉,几如殿外yīn霾的天空:“吉时可到了?”
这是在问一旁的钦天监太史令。
那太史令小跑着上前,伏地跪奏:“吉时已到。”
“罢了,摆驾回宫。”中元帝再度挥了挥手。
立时,玉磬声响,杂以这满殿乱糟糟的惊呼声与说话声,以及众臣跪拜之声,听来竟是比方才还要热闹几分。
中元帝面色yīn沉地走下玉阶,行至昏倒在地的薛郡公身边时,他脚步略停,面色微缓,和声吩咐:“叫人抬了兜子来,将薛郡公送回府邸去罢。”停了停,面上突兀地涌出了痛惜:“今晚宴饮,免了罢。孤没那个心qíng了。”
语罢,摆驾而去。
众臣皆是伏地跪送,秦素等一gān皇族人等亦随之离开了临华殿。
泗水传回的战报,将万寿节的喜庆氛围一举击碎,君臣皆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可谓历年万寿节最叫人灰心丧气的一次。
接下来的数日,朝堂中经历了从沉寂到喧嚣,复又归于沉寂的全过程。
前一种沉寂,自是因了泗水战败,朝中气势低迷所致;其后,那些主战的武将中便响起了一片请缨之声,誓要发兵泗水,扭转败局;而不主张继续征战的文臣,则以国库空虚、兵员吃紧为由,与主战派争吵了好几日,可谓喧嚣不已。
再往后,泗水又连着来了数封加急战报,却是江、杜、周三位将军联名发来的,战报上只道桓氏府兵虽灭,但余下三姓jīng锐尚在,已然稳住了泗水的局势,如今正全力搜寻失踪的薛监军,并准备反击事宜云云,却是让朝堂之上又松了口气。
这一口气松懈下来,那请战的声音便全都没了,一众官员此时无不翘首期盼,等着江、杜、周三姓紧接着下来的行动。
便在这胶着的状态之下,大都城中,迎来了第一场雪。
这场雪来得突然,上午时还是天光晴好,到得午错时分,便有细细的雪沫子飘了下来,片片细雪晶莹如碎玉,飘飘洒洒地迎风而舞,将整座城市装点得温软而柔qíng。
霍至坚拢手立在廊檐下,看着院中的一块山石子出神。
此处是江府西侧的一间小院儿,有jīng舍数间、灶房一座,另有翠竹三五竿,竹下便是一座山石子。
雪下得疏落,宛若一场漫不经心的舞蹈。雪色轻且薄,并不见积白,竹枝间翠叶修洁,亦不曾沾染霜华。
霍至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抽出袖笼,拂去凳楣子上的浮尘,坐了下去。
“霍先生在么?”门外传来了一声低唤。
霍至坚神qíng一紧,飞快地站起身来:“我在,何事?”说话间已是步下石阶,立在了飞雪之中。
院门被人从外头拉开,一个人探头探脑地伸出半个脑袋,眼睛骨碌碌地转着,见院中只霍至坚一人,立时便咧嘴笑了笑:“原来先生在这里。”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拉开院门走了进来,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生得颇为清秀,眉毛下头有颗朱砂痣,穿一身利索的青布袄子,足登薄底皂靴,却是府中小厮的打扮。
霍至坚快步上前,探头往院子外头瞧了瞧,旋即迅速掩上院门,回过头时,面上已有了些许紧张,低声问:“如何?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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