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没能忍住,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垂着眼睑,装着温和无害的样子毕恭毕敬地上前给嘉南郡主问安,可他还是咧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姜宪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踢出去。
又这样!
又这样!
每次见面都这样!
别人都垂着眼睑恭谨地向她行礼。只有他,睁大了眼睛盯着她瞧,轻佻无礼地冲着她笑,她正正经经地和他说话,他就嬉皮笑脸地应答,她要是退后一步,顺着他的话安抚他,他又做出副大义凛然、浩然正气的样子来……以至于每次他进京岁贡,她前两个月就会开始紧张,等见了面,她觉得半条命都没了。
她索xing免了他的岁贡,结果他还不领qíng,让他的幕僚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张纸的折子向她表忠心,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会进京给她请安的,还小人得意地威胁她,说如果辽王和靖海侯看见他没有进京请安,还以为他对朝廷,对太后有了二心,想“清君侧”,引起战火可就麻烦了……她气得好几天都没有吃饭。
姜宪瞪着李谦的眼睛更大了。
李谦实在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他笑得更灿烂了。
嘉南郡主这个样子,和那炸了毛的猫有什么两样。
真是太好玩了!
难怪宫里的嫔妃都这么喜欢她。
要是他有个这样的妹妹,每天逗逗她,指定也很喜欢。
姜宪肺都要气炸了。
这混蛋,除了笑还会什么?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口好牙似的。
他肯定不知道只有吃玉米棒子长大的人才能有这样一口好牙?
不对,他爹李长青才是吃玉米棒子长大的。
等到他的时候,他爹已经招安,被曹太后从山西汾阳弄到了福建做总兵。后来赵翌亲政,李长青不知道怎么走通了赵翌的大伴,后任司礼监大太监的王纳福,做了大同总兵。
李家如虎入丛林,从此再也没有人够挟持。
等到自己做了太后的时候,更是割地赔款,不知道答应了他多少丧权rǔ国的条件……简直是她毕生之rǔ!是提也不想提起的噩梦。
念头一闪而过,姜宪微愣。
不对啊!
现在李谦还只是名声不显的毛头小子。别人提起他来,不过是以李长青长子的身份相称,根本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小儿止哭,被朝臣们私底下称做“武安君”的临潼王,她gān嘛要忌惮他啊?
真是给他吓糊涂了。
姜宪顿时如释重负,jīng神焕发,心qíng大好。
李家想回山西老家是吧?
想回到老家称王称霸是吧?
啊!想得美!
也不看见你遇到了谁?
小瞧我!想威胁我!
可惜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李谦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
看我怎么整治你!
你们李家就给我好好呆在福建打倭寇好了!
到时候让身材高大,皮肤白净的李谦晒成个黑碳那就更好了。
姜宪想想那场景就觉得心qíng飞扬,一双大大的杏眼弯成了月牙儿。
然后想到了刚才的失态……
“曹大人!”她立刻挺直了背脊,习惯地喊着曹宣,友善地道,“没想到会在宫里见到外人,吓了我一跳……”
是吗?
曹宣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困惑。
谁都知道嘉南郡主是个香馍馍。
今年端午节,安陆侯太夫人带着孙子进宫给太皇太后问安,嘉南郡主突然被安陆侯世子拦在抄手游廊搭讪,她用一双眼睛寒冰似的直直盯着安陆侯世子,硬生生地把安陆侯世子瞪得磕磕巴巴,没说上两句话就落荒而逃。
他当时看着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那也是第一次见到安陆侯世子。
他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她怕生。
曹宣的脑袋飞快地转了起来。
难道有人私底下带李谦来见过姜宪了?
或者是听说了什么?
眼下的形势却容不得他多想,他压下心底纷乱的念头,风姿卓然微微躬身行礼,笑道:“哪里,是我们唐突了。”然后张大了眼睛望着姜宪,水汪汪的桃花眼如秋水泛起了一道道涟漪,“有没有吓着你?”
声音柔得如三月里的chūn风。
姜宪有些恶寒。
曹宣每次想要说服别人按着他的意思来做事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的表qíng。
她摆了摆手,神色间显得宽和又大度,道:“还好,还好!”
李谦心里却生出些许的感慨。
身份再尊贵有什么用?
从小在这宫规森严的紫禁城长大,抬头天井大的天空,低头巴掌大的一块地,怎会不胆小怯懦。
他敛了笑,正色地上前给姜宪行礼:“嘉南郡主,失礼了。”
姜宪很是意外。
李谦竟然这样谦和地和她说话……难道是因为他年轻还小的缘故?
她审视地看了李谦一眼,笑吟吟地还了礼,道:“曹大人怎么会和李大人一起进宫?还在茶房里喝茶?”
注:“武安君”是白起的封号,此处暗指李谦的凶残。
☆、第五章 娇娇
曹宣觉得今天自己得重新认识一下这位素来眼高于顶的嘉南郡主。
她遇到自己不仅亲切地打招呼,还给一个三品总兵的儿子行了个福礼!
这在从前简直是不敢想的事。
他默然了片刻,这才道:“阿谦从福建过来,我带他进宫来给姑姑请个安。到了坤宁宫才知道姑姑已经备好了仪驾仪舆,我们就随路跟了过来,看能不能有机会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问个安。”
是吗?
姜宪可不相信。
她真正开始记事是从她做了皇后,被赵翌冷落开始。之前的事,对她都是幸福的、温馨的、快活的、自由自在的,就算是什么苦恼,也不过是天气炎热,宫中的女官们却不让她吃冰,或是下起了大雨,她种在临溪亭附近的花被风chuī雨打零落泥中做不成香露了,还有就是曹太后又做了什么让外祖母不高兴的事了,她要哄外祖母高兴……所以在她少年的记忆里,曹太后带给外祖母的不快她是记得最清楚的。
姜宪仔细地回忆着,还就真的想起一件事来。
有一次,曹太后像往常那样来拜访太皇太后,也像今天一样,和她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大通话,她没有听清楚是什么意思,还是外祖母吩咐她,让她去茶房给她们沏杯茶进来。她这才知道曹太后这是要把她给打发出去。她难堪之极,想着她们又不是真的要喝茶,不仅没有去茶房给沏茶,还借口身体不舒服,给留在这里服侍的宫女留了句话就带着丁香和藤萝回了她所住的慈宁宫东三所……根本没有去茶房。
结果她一回到东三所就遇到回宫的清蕙乡君白愫,两人说了半天的体己话,直到曹太后走,才结伴去东暖阁给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问安,而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在曹太后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心qíng不好,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直到曹太后被拘禁在了长chūn宫,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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