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_四木【完结】(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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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记得幼时曾来过这个地方,如今再看,沙地绿树边都有熟悉的痕迹。

  当时她才五岁,随爷爷登岛拜访太皇太后,爷爷去书馆修史,她一人跑去海滩玩沙。可能是她长得喜庆,又落了单,太皇太后就叫非衣来陪她……

  往事豁然明朗了起来。

  五岁的闵安穿着杏huáng衫子,头上顶着两个绿锦带扎的元宝髻,玩得不亦乐乎。七岁的非衣极不qíng愿地走到她跟前,见她的手臂像是藕节一样,胖乎乎的挤出几道褶子,用雪帕擦了她的手,说道:“脏呢,快起来。”

  闵安抬头冲非衣一笑,包子脸挂着两个小酒窝,甜得发腻。非衣呆了一呆,她就用胖手抓了一把泥沙塞进小瓷杯口,拍紧实了,说道:“我的包子,送你。”

  非衣退开一步,低头瞧着海沙拍成的土包子,低声说:“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不远处还有一个翩翩少年郎,正是十二岁的李培南。他负手而立,看着海cháo起替,被更加广阔的天地牵引了心思,并未去看沙滩边的动静。

  闵安蹲得久了,腿根有些发麻,蹒跚走到李培南身边时,可是费了一番力气的。她用沙手拽了拽李培南的衣摆,扯得他回头来看,清清亮亮地说道:“我的包子,送你。”

  李培南接过已辨认不出原形的瓷杯包子,随手丢进海里,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猎鹿用的小刀,塞进闵安手里,冷淡说道:“一个‘包子’换一把好刀,值了。一边玩去。”

  闵安握着小刀,用力拽了拽李培南的衣服:“我的,我的?”

  “包子吗?”

  “我的包子……”

  “丢了。”

  “丢了……”

  “这多话,一边玩去,别耽误我看海cháo。”

  小小的她拉着李培南的衣摆不放手,也去看着蓝汪汪的海水,嘟哝道:“我的。”

  回想到这里,闵安忍不住捂面哭泣。原来很小的时候,她就选择了李培南。可是现在的他,为什么不来找她?

  “明年初冬十五,无论闵安在何处,我必来迎娶之。”

  左州清冷又悠长的小道上,李培南发下了誓言。

  言犹在耳,婚期将至,他却没有出现。

  海岛与世隔绝,闵安并不知道华朝的消息,更不提李培南的动静。她每天等待着离岛的机会。

  秋季来临,冬青树不减绿意,久违的雨水终于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宅院屋檐下,摆起了茶具与泥炉,雨帘挂在空中,遮挡了乌云沉意。

  朱佑成抬头看天,淡淡一叹:“你可知道,我们并未输。”

  小朱安然斟茶,动作从不慌乱。“下雨就预示着海cháo来临,一旦起风bào,华朝那边的信使就能登上岛来,我们的身份又能瞒到几时?太上皇每次观cháo,谢家村必随侍,想必通传过我们的来历。谢家村不识我们,太上皇未必是昏的,他留我们,大概是不想乱了岛上不杀生的规矩。”

  朱佑成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一桩事。”

  小朱奉茶:“依父亲的意思,还有其他的安排?”

  朱佑成站起身来,背手看向沉沉雨幕,说道:“十五年前,先皇囫囵判处闵家弹劾案,斩了一批老臣,我那时便看出华朝吏治混乱,势必会影响后代。我怕落得和闵家公一样的下场,先发制人,安cha了一些朱家寨的子弟去紧要人物身边,希望在日后能助我一臂之力。双双跟着王妃,你去县学读书,结jiāo官家子弟,还有一名两岁女童,被我送到了祁连家,至今无人知道她本名是朱妙儿。”

  小朱一怔:“父亲所说的可是祁连雪?”

  朱佑成点头:“如今她已做了皇妃,诞下的子嗣,仍是朱家寨血脉,到了适当时候,老一辈的人请她认祖归宗,她还能拒绝么?”

  小朱苦笑:“这怕是朱家寨即将倾覆之际,唯一留下的好消息吧。”

  “也是隐秘。”

  既是隐秘,朱佑成就没打算说出去。眼看秋雨越下越大,乌云盘桓得沉厚,他知道自己的时限也快到头了。

  朱佑成在茶水中注入剧毒,向小朱说了最后一句:“生为朱家人,必担身后事,别怨爹爹。”最后从容饮完,坐毙于竹椅中。

  小朱将父亲的尸身搬到凉席上放好,盖上了白帕。闵安一直抗拒再见他,他的心底徒留苦涩,却无怨恨。他从老天爷那里多借了快一年的时间,能与闵安团聚,心里已知足。

  闵安从海边唤回了钓鱼的温什,带着他一起走回民院。

  雨水滴答有声,挂一帘朦胧烟雾,从檐下看,院中的冬青树更加挺拔。

  小朱斟了一杯茶,向走进竹门的闵安抬了抬手:“冬青坚韧,涉青阳不增其华,历玄英不减其翠,来年再看,望你记得他。”他当着闵安的面从容喝完茶水,然后起身关上门,再也不见出来。

  温什摸进门讨要米果吃,摇晃着小朱的身子没有反应,最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啊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闵安闻声赶过来,看到小朱安然的面容,眼泪不禁掉下。

  她与他的结局,只能如此。

  闵安火化了两具尸身,将骨灰撒向海里。

  此时风bào已平息,一艘金漆龙舟破开晚云,昂然驶向渡口。

  闵安站在岸边杏树下,心想,总算能回华朝了。十二对翠华仪仗先行下船,列在渡口,随后手握朝天镫的侍卫肃清了道路,等待龙舟上的人下来。

  宫灯盈盈,照着一道挺拔的身影。他穿玄衣束白玉绅带,袖口五色章纹随风飞起,彰显了与众不同的地位。

  闵安看清了降阶而下的人影,怔忡未动,倒是旁边的温什嚷了句:“爹——扇子——”

  他还记得曾应爹爹之请,塞给这人一把扇子。

  李培南闻声看过来,破颜一笑:“总算找到你了。”

  闵安咬了咬唇,转头就走。李培南唤随从先去岛上庄园向太上皇请安,自己追随闵安而去。

  闵安察觉到了身后有人,闷声闷气地问:“你终于舍得来了?是不是又忙着陪哪位小姐去了?”

  李培南抓住闵安的手,不放她逃脱,软语说道:“近一年不起海cháo,我想来也来不了。宫里的一切事都已处置好,不会再分我心神,你随我回去吧。”

  闵安上下打量李培南一眼,问:“按照衣制——你现在是太子?”

  李培南笑道:“不是太子,是你夫君。”

  “回华朝之后就是太子。”

  李培南听出了弦外之音:“不想回去?”

  闵安低头道:“在这岛上,你尚且是我一个人的。回去后,宫里规矩多,美人也多,你就不能专心了。”

  李培南搂住闵安的身子,轻笑道:“我来一趟岛上,怎能空手而归。我会求得皇爷爷写道手谕,规定我只能娶你一人,将你纳入李家金册,父皇就不能再勉qiáng我再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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