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衣放下竹扇,淡淡道:“你这扇子做得jīng巧,假以百年之后,倒是可以成为名家珍器。”
闵安莞尔一笑:“跟师父学的,糊弄人的手艺。”
非衣收好画纸说道:“进来吧,喝了茶再说你的事。”
闵安按捺住心急,陪着非衣坐了一刻,用陶泥小炉烹出了一壶清香的桂花茶。他讲究不了那么jīng细的过程,将茶水注入陶杯后就一口饮尽,跽坐在毯席上,拢袖看着非衣。
非衣闻过茶香,待气味散开,才品了一口。看到闵安游移着眼睛,神思又不知跑去了哪里,他才问道:“在世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来的?”
闵安点头,非衣又说:“普通玩物进不了他的眼,你再想想其他法子。”
闵安垂头丧气:“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呀!今晚就要将军出手,要不前面三天我都白输银子了。”
非衣静心想了一刻,才应道:“若是我帮你借来将军,你该如何谢我?”
闵安就地俯下身子拜了拜礼:“无以为报,唯有以身偿付。”
非衣皱眉道:“谁要你的身子?”
闵安恭顺答道:“千万别误会,我是说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死过一次就可以相抵人qíng债。”
非衣没有再费口舌说什么,又饮了一杯茶,才吩咐道:“走吧。”闵安起身跟在后面,低头偷看到案几上竹筒里咸味那端的桂花茶已经空了一半,心里念道:原来他口味略重啊。
主楼里。
厉群见非衣带着闵安走回来,连忙抬手行礼。非衣脚步不停,继续朝楼梯上走。闵安跟着小声说:“美人或许还在世子寝居里,不可直接闯进去。”非衣听都不听,径直走上二楼,免去了随从的通报。闵安在楼底看着非衣走得稳当的背影,禁不住又想,他果然是个重口味的。
一刻后,非衣徐步下楼,朝底楼候着的狸奴招了招手,狸奴随即跑出,背来了装着白鹘将军的铰金铁笼子,再过一会儿,体圆膀粗的豹奴牵着豹子也进来了,满脸都是顺从之意。
豹子见到闵安站在灯下,低吼了一声。闵安连忙躲到非衣身后。
非衣走出两步,突然又停住,亦步亦趋跟着他的闵安自然也要停下,鼻尖还蹭到了素袍后领上。
闵安抬头不解地问:“怎么了?”
非衣回道:“记住两件事。”
闵安低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非衣说道:“你是即将要去斗白鹘的男人,应当拿出男人的风骨来。”
闵安会意挺起胸膛,自信满满地看着非衣。非衣扭头对上他的视线,淡淡道:“你与我的jiāoqíng就像这袖子,没事尽量少扯。”随后一抖衣袖,甩开了闵安的手。
☆、妩媚兄
夜市南街瓦舍木楼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走卒、商贩、赌徒、膏粱子弟齐聚一堂,等着吴仁开场做法。
清泉县原本也是沿袭着自古以来的“东贵、西富、南贫、北尊”的格局,只因三天之前有一名从三十里外赶来的萧庄小姐来瓦舍里放钱银豪赌,引得众多年轻男子翘盼,因此萧宝儿的无心之举,倒是带动了南街游乐艺业的蒸腾日上。
萧宝儿得到父亲的允许,来清泉县押回被非衣使唤走的两匹宝马,她知道去哪里能找到闵安,摸进瓦舍一看,果然看到闵安正赌得两眼发黑,她挤过去拍他的肩,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待他赌完,她才能跟他说上两句话:“姐姐寄了家信回来,爹爹才放松对我的管束,听任姐姐派人接我去昌平府玩儿。”
闵安翻着萧宝儿的腰包:“还有银子吗?”
萧宝儿一时高兴,唤家仆取出两百两银子,听从闵安的指派,押哪只jī哪只jī就斗败。闵安简直就像是扫把星拖过整座瓦舍,哄着萧宝儿拿出更多的钱银,将他看中的jī子一一押遍,直致jī子斗得嘴秃冠倒,jīng疲力竭地死去。
他这一闹,瓦舍里的动静就大了,吸引了更多的赌徒前来观战。
瓦舍底下是旧城墓道,赌徒为了讨个吉利,必然会请出近半月在县城赫赫有名的吴半仙来驱邪。前三晚吴仁规规矩矩跳完了大神舞,不断放出风声,说是在最后一晚要请动仙禽下凡,将一众战神jī、战斗jī、斗眼jī扫到羽翼之下。
吴半仙的徒弟连输三天,赌徒们可是切实看到了的,当吴仁说完这句豪言壮语后,众人一阵哄笑。笑归笑,到了准时辰,他们还是围在了木栏铁笼旁。
闵安穿着白袍罩衫挤进来,二楼坐着吃糕点的萧宝儿一见他出现了,连忙顺着家仆隔出的空地儿跑下来,大喊一声:“闵安!”
闵安站稳了步子,双手jiāo叉护在胸前,准备接受随之而来的冲撞。萧宝儿被一道马扎绊了下步子,踉跄一下,一头撞向了他的小腹。闵安吃痛,脸上浮起两块红晕,两手下移,去扶萧宝儿的肩,可他够半天没捞到她的身子,低头一看,才发现她扑在他的罩衫下摆处,正伸手去拉他两腿间的帽子。
闵安内心暗叫碰上这个小霸王,我的清誉果然要掉一地。旁边的登徒子已经哄笑起来,嚷着:“小娘子的销魂味道好么,小相公的模样真是生猛。”
闵安咬牙将萧宝儿拉起身,用袖子擦去她脸上花掉的胭脂,又弯腰拾起她的流苏珠玉小帽,拍去灰,给她工整戴上。萧宝儿咬着一块糕,问闵安:“这里能斗兔子吗?”
闵安答道:“不能。”
“金鱼呢?”
“不能。”
“蛐蛐呢?”
“不能。”
“既然都不能斗,还开什么斗房?”
闵安一把拽过萧宝儿的袖子,低声说:“我的小姑奶奶,这里是男人赌钱的地方,不兴那些来得慢的手段。你可以赶一只豹子出来,只要人家也有豹子来陪你。两个豹子斗一盏茶时间,就能见分晓了,这种一打一的斗法叫‘对斗’。还有一种是‘升斗’,你丢一只筹子jī出来,对人家的斗jī,斗赢了,就能进一阶。等你的筹子jī升为斗jī后,再参加车轮大战,以一对三,到最后你的jī子还活着的话,就成了今晚的胜斗jī,赢了个钵满盆满。”
今晚的将军无论走对斗还是升斗的路子,闵安都希望它是最后的胜斗jī。它的出场造足了势头,充满了神奇意味,仿似真的是仙骑下凡降临瓦舍一般。当时,吴仁在木鱼台上手持紫星剑,头顶雪幡帽,足踏宝船靴,将一串朱砂符文纸串在剑上,呼地一chuī,燃起了火,然后立剑指天,跺着右脚,嘴里念念有词。他的头越摆越快,眼皮翻得尽是眼白,脚下快要跺穿了台,突然,他大喊一声,平地立刻起了一道响彻云宵的豹子吼。
众人惊奇不已,纷纷后退。一只金黑斑纹的豹子当空扑下,背上驮着一尊僵硬的白鹰泥塑——那自然是被吴仁喂了药,捆在豹身上的皮带扣里。豹子在四方木栏里走来走去,低吼阵阵,bī得众人不敢靠近。吴仁慢条斯理收了一身行头,从木鱼台拾级而下,他所经过的地方,赌徒们一定会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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