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安笑道:“我被宝儿抱了七八回,追着跑了半年,已经生出要讨宝儿做媳妇的心思,怎会突然变成了女人。”
萧宝儿撅嘴道:“可是我刚才听到老爹吼了一句,‘你终究是个女娃的身骨,怎能消受那么重的鞭子’,难道不是说你吗?”
闵安不以为然地说道:“是你听岔了,不信,回头问老爹去。”
待萧宝儿转头去找吴仁打听qíng况时,吴仁的口风比闵安更要严实一些,只说是萧宝儿听错了一个字,原话是“你终究像个女娃的身骨”,将这事遮掩了过去。
萧宝儿将信将疑地走出门,说道:“那我下次再找个机会抱着试试,我不信闵安会骗我。”
吴仁将她哄走:“死小子除了那句要讨你做媳妇儿的话是假的,其余实打实的真,你快去玩吧。”
闵安从来不为身份来历犯过难,在他心里,他就把自己当成了兄长。甚至有一次非衣问他,为什么明明是男儿身,却取了“闵安”这个妹妹才用的名字时,他回答说是为了纪念早夭的小妹将心脏转移给他的恩qíng,他才时时刻刻要把“闵安”挂在嘴边。非衣当时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也不知道信是不信闵安的理由。
闵安将萧宝儿的疑虑抛到脑后,径直回了行馆,打来温水,给五梅擦了擦身子,随后又给他上好膏药。
厉群向李培南禀告了闵安在柴房里的善举,随后又依照吩咐照样去了后宅院,向非衣通传今日内在行馆发生的事。
非衣治理好将军的伤势,见无大碍,才让狸奴背着笼子回到行馆。他梳洗了一番,换好衣装,正在烹茶时,却听到厉群说闵安挨了十记军鞭,连忙起身朝外走。
厉群上前一步挡住了去路,就地跪了下来,扣手说道:“二公子,请听在下一句,小相公即使还得二公子的看顾,毕竟也是个外人,二公子万万不可为了一个外人,与大公子失了和气。”
非衣负手而立:“闵安犯错只罚十鞭,还轻了些,他是世子的人,我怎会去失掉和气。”
厉群听后心下稍安,正要起身,又听到非衣淡淡说道:“只是我已经治了将军,世子还打闵安,这就有些不公平。不如让我去做个决断,让两边人都不吃亏。”说完他就走出院门,径直找到狸奴,抓住正在休息的将军,将它另一边翅膀折断。
☆、诘问
戌时一刻,闵安听到通传,连忙走到暖阁里熏过香,压住了背后的清凉药糙气味,才走进了二楼书房。
髡发狸奴正跪在地上,五大三粗的汉子将身子缩成一团,痛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落下。闵安向座椅里的李培南行过礼,走到狸奴身旁,眼尖地看到他的左手竟硬生生地折断了,骨头刺出了皮肤,在外面豁着一摊血。
闵安的心连着跳了几下,李培南没说什么,倒是狸奴低着头,一五一十地转述了非衣折断将军翅膀的事qíng。随后他自断左臂,上来向李培南请罪。
闵安稍稍低头聆听,却忍不住啧了啧嘴,暗想大活人终究比不上世子爷的畜生。李培南将一双黑亮的眼睛移到闵安脸上,突然说道:“以后由你来照顾它。”
闵安愕然抬头,随后又反应过来,顺着眉眼说道:“将军身子如此金贵,我怕在我手上,又有什么闪失,世子若是不追究重责,我才敢领养它。”
李培南抿嘴一chuī,将军扑腾着从笼子里飞出,落在他伸出的左臂上。他站起身走到闵安跟前,手臂很稳当,立在上面的将军却扑扇着翅膀,不断有残羽零落掉下,还露出了左右抻着伤绷子的骨架。
将军负痛哀鸣,如同月下杜鹃泣血之伤。
闵安叹口气说:“是我错了,世子指派得对,我会好好照顾将军的。”他从李培南手臂上抱过将军,搂在了怀里。
李培南挥袖唤退狸奴,不大一会儿,就有丫鬟跑上楼,给闵安拿来了照顾将军所需的物品。闵安把将军放进脚边的软絮小竹筐里,在颈上挂好驯哨,又低着头老实站在屏风旁候命。
将军被系在了竹筐里,扑腾着翅膀,扇出一阵风。闵安看见李培南仍在望着他,踌躇一下,弯腰拾起竹筐,将鹰鸟带着框子都抱在了怀里。他伸手去摸将军头颈上尚存的羽毛,用柔声说道:“从此后我们相依为命,你就是我的亲人,哦不对,你是我祖宗,可好?”
李培南适时开口:“将军再有闪失,你需得受重罚。”
重罚的例子前面已经有了,十记军鞭和狸奴的断手。闵安连忙抱着竹筐弯腰应道:“是,是。”将军就势啄了下他低下来的鼻子,他捂着鼻子,抬头去看李培南:“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李培南问:“你从五梅那里问到了什么?”
闵安答:“五梅确实不知账本的下落,只对我说了说茅十三爱去的地方。我回头细想了一下,可排除账本在其他两处地儿,只留一个最大可能的去处:桃花寨。”
李培南不接话,闵安就跟着解释:“桃花寨是一处jì寨,茅十三喜好到处抢掠,不管走了多远,最后都要回到桃花寨会会他的老相好,所以我想账本极有可能在他老相好手上。”
闵安的猜想是有一番道理的。他曾跟着老东家毕斯出战huáng石坡,招抚过茅十三的绿眉盗,随后搜检绿眉盗的落脚村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的东西。按照东家与王怀礼是一派党羽的关系,若是毕斯瞒着他搜检到了账本,早就将它呈给了王怀礼,王怀礼也就没有必要再去下暗手杀掉茅十三。所以闵安想来想去,越发觉得账本还流落在外面,极有可能捏在了茅十三信任的人手里。
李培南听完闵安的解释,说道:“我唤厉群随你走一趟。”
“谢世子。”
李培南从桌几上的火漆令大封套里抽出三份文书,一一摆在了闵安眼前。第一份是清泉县衙已故典史朱七明的委任状正本,批示者正是与彭因新有私jiāo的官员,可见背后受到了彭因新的指派。彭因新这样做,恰巧证明了他与派出朱七明的老东家朱佑成有牵连,正是他在帮助朱佑成,促成朱佑成调派亲信至各地。第二份是散花县知县朱佑成的起底资料,详细说明了十一年来朱佑成的仕途动dàng,包括他的亲属及随从名姓。文书由于是从吏部及户部档案中抽调出来的,所记载的私事并不丰盈,唯独在朱佑成子嗣一栏里,标明了“其子朱沐嗣已与前锦州知府闵昌之女约定婚配”的字样。
闵安一看这则清晰的文字,头脑里嗡地一声炸大了,不可避免想起了朱家那个胖胖的迂腐的儿子。那人少时总是追在他身后,毕恭毕敬地朝他作揖,细细唤着“玄英,玄英”,将软和嗓音深深烙在他脑子里,让他怎么赶都赶不走。
一别数年,他辗转来到楚州任事,这则婚约像是影子一样又追到这里来,再次提醒他不过是一个闺字叫做“玄英”的女子,假以时日之后,他还必须嫁给那个胖书生。
李培南细细看着闵安忽红忽白的脸色,又镇定地出示了第三份文书:闵安的出身来历。上面写明闵安六岁失怙,与兄长闵聪流落民间,后传闵聪被暗巷流氓踢死,闵安就跟着吴仁在外飘dàng,一直到十一岁才安定下来,进了荆门县做门子。十三岁时闵安辗转去了蕲水县,发愤苦读考过童试,入县学就读两月,因故退出,吴仁托人qíng将他送入县衙做门子。十五岁时闵安又在院外试中考中廪生资格,入州学就读半年,因故退出,离开闵州来到楚州,入毕家做幕僚,兼任书吏、长随等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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