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厉群牢牢记得,先前公子说过,只能是小相公完成楚州举贪案的任务才能获得提携,对他稍微严苛些,也是合qíng合理的。
李培南不说话坐了一刻,在想着对闵安的处置,以及怎样防微杜渐,避免行馆众人也出现不守规矩的局面。令行禁止是他需要的结果,但是从目前来看,这条法则似乎要绕过闵安才能实现。他想得眉眼俱冷,没有心思撂下任何怪罪厉群办事不力的话,候在一旁的厉群见机问道:“公子还要我去找回小相公么?”
“依了他,放他逍遥快活一次。”李培南许久才答。
厉群依照往日的惯例,在人力布置上专注于紧要事务,将行馆里的侍卫散了出去,去城郊哨铺接传各地消息。
整个下午,李培南如常处理传递回来的消息,对起伏不定的西疆局势做了一番新的布置,决策、调度、指令方面如往常一样雷厉风行,没有半句闲话。直到傍晚时乌云压顶,沉沉雨气透进书房窗口送了进来,李培南突然推开面前的邸报地图,抬头问了一句:“他还没回么?”
静待指令的厉群怔了一怔,没有立即想起“他”是谁。就在静寂的这个当口,李培南走到一旁的条案前捻熄了安神香,回头对厉群说:“将他找回来,省得出事。”
厉群拱了拱手,跑下楼去,命令行馆里所剩不多的侍卫火速出行,务必要将闵安请回府。他在调动人手间,仍然猜不透闵安会出什么事,但公子指派下来的话,总归错不了。
厉群回到书房中,见李培南背手望着窗外雨幕,还曾宽慰两句:“说不定就是这场雨耽搁了小相公,他可能早就想回了。”
李培南淡哂的声音传来:“他死蹭着不回,是因为还没找到毕斯。”他的脑子转得活,旋即又想到,闵安即使知道雷雨天会犯毛病,仍要留在外面找毕斯,那可见是怕不过他的责罚,不敢轻易回来jiāo差。
李培南的心沉了一下,他站了半晌,不由得去望雨幕外更远的地方。一阵cháo湿的冷气扑进来,两三点水珠飞溅在他衣领处,他没想着去关窗,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身后的厉群猜不透他的心思,继续回禀刚刚接到的消息:“王爷要亲自来楚州一趟,督责公子的政务。”
李培南向来不受任何人制约,哪怕父亲的管束也只是听取一面。因此他一如既往地回答:“小心接进世子府伺候着,军政民生大事由我挑着传报,其余消息一律不准经过父王之手。”
厉群扣手答:“是。”踌躇一下,却未离去。
李培南问:“还有什么事?”
厉群低头回道:“公子每次要我拆阅书信代答,我这次不小心多看了几眼,把王爷在底下jiāo代的私心话也看了进去,请公子恕罪。”
“直说。”
厉群低声道:“公子推了王爷定下的几门亲事,惹得王爷十分恼火。王爷下令,公子必须在这次的逐鹿大会上,挑出一个名门闺秀来做世子妃,容度出身不得低于小雪姑娘。”
李培南在西疆作战多年,已过了娶妻年纪,却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无论父王怎么催,他只传回捷报,人从不露面。厉群以下属的身份参与了王府及世子府的一些家务事,多少知道王爷的意思。来信中说的“不得低于”,其实就是bī着他的公子娶祁连皇后家的小雪为妻,也不管二公子是否乐意。
二公子非衣素来与小雪jiāo好,照顾她多年,将她当成明珠一样供着,极力避免她重蹈祁连皇后的覆辙。皇后作为政治棋子嫁人深宫,未得先帝宠爱,清心寡yù活了多年。先帝殡天之后,她就要承担起扶植幼帝、重振朝纲的重任,夹在楚南王势力与娘家势力中斡旋,常常被两派人责难。她没有掣肘的手腕,偏生又得协调两方势力,可以想见她在深宫中的难处。非衣就是念在小雪慈弱,难以驾驭这种种王权争斗,所以执意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落入宫廷火坑中。
是否嫁入李家做妃子,当然不由非衣做主,非衣自然也知道,但他有足够的资格阻挡——没了他的照顾,小雪早就被头痛脑热病折磨死。只要一听到任何对小雪不利的消息,非衣势必要赶回她身边守着,即使要送她出阁嫁人,也必须先由他来把关。
李培南没有心思去跟非衣争这份闲气,他极力想撇开的是父王那一边的威bī。
因此,面对厉群的传讯,李培南早就想好了应对:“原来父王所说的‘督责政务’是这个事qíng,劳他费了不少心。”
厉群适时不再接话,屏声静气等着李培南的发落。李培南半天没说话,过后才冷淡回了一句:“我自有分寸。”
李培南所说的自有分寸就是克制住自己的心思,不放任它漫无边际地浮散开去,甚至根本就没想过该怎样处置闵安。他知道父王的重望,也知道自己应该娶上怎样的妃子,若是想入主宫廷,他就必须摒弃其他念头,万万不可考虑那些出身低家世薄的女子。
厉群在书房点燃安神香,安静地退了下去。
李培南在淡远清香中放松心神,细致考虑了很久,终于决定,依照先前的想法将闵安送到西疆战场上去,抢立一番功勋后再将他带回京城。若不死,就保他做内臣;若出了差错,就要将他流放到西疆。
辅臣身份既然定了下来,自己的心态就要摆正。
李培南这样约束自己。夜深,他照例看了花糙方子才入睡,厉群没接到他的jiāo代,斗胆来敲门,禀告说,小相公带着一只猴儿回来了。
李培南记起闵安曾说过将心头ròu送过来消遣,估计就是这只猴儿了。既然送来了猴儿,那也可以推断得出他是真的寻不到毕斯,想拿着“心头ròu”来讨几分欢心,免除他应受的重责。
“跪一宿。”房里的李培南对门外候命的厉群发落一句,坐在chuáng侧沉淀了半晌的心神。
过后,厉群又赶急跑上楼:“公子还是过去看看吧,小相公自己进了豹子栏,瞧那样子是想不开。”
李培南自然不会相信整日偷懒、溜出去快活的闵小相公会想不开,但他还是站起身匆匆赶往了石屋,只想着看过之后,才能睡个安稳觉。
待他赶去石屋,他才知道闵安是怎样想的,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安稳觉是睡不成了。
他带着满身冷气走进了石栏。
闵安抬头对上李培南一双黑得透亮的眼睛,心底首先一怯,抱膝朝铁笼角落移去,躲进了石栏旮旯里。他随后又想到,不能在世子爷面前掉了气节,因此撇开眼睛,不去看李培南就行。
李培南觉察到闵安的肩膀瑟缩一抖,不由得站定了脚步,沉声问:“你去了哪里?”
石栏里铺了一大块糙皮,糙皮外是砂石、半株榆树,一条围砌成的水渠gān涸了,堆放着皮革和香木。除去石屋里沁出的腥湿气,栏院里就是皮糙树木混杂在一起的味道,隔着放晴的夜空,全部堆在闵安跟前。
闵安借着抱膝的动作,偷偷低头嗅了嗅,突然察觉到他的身上带着糙末尘土汗湿气,还有遮掩不住的胭脂花粉香。若不是天暗,想必他袖子上脖子底的香粉手印势必会落进世子爷眼里。世子爷说了,被他发现花街柳巷里多走了一步,就要打断他闵安的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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