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朗手里的纸张卷起来,敲了敲桌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大老爷,眼中闪着锋利的芒,“你和老三知道的事,不肯对我说,是么?”
“我们知道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家里的人都该是上得了台面的人!”老太爷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的怒火只能以这种讥诮的言辞宣泄。
纸张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袭朗垂眸看着桌面,几息的功夫之后,他有了定夺,抬了眼睑,凝住老太爷。
那眼神充斥着疏离、冷漠,有那么一刻,闪过深浓的困惑。
老太爷在这样的注视下,心头一惊。那是袭朗看着陌生人才有的目光。
袭朗语气平静、漠然,“你们好自为之,再惹到我头上,别怪我心狠手辣。我已一再容忍一再迁就,你们仍不知足,那么,我也不需再为难自己。”他转身,走出几步之后,发现手里还握着那一沓纸张,抬手轻扬。
纸张纷纷飞起,又辗转落地。
这一段在他心头始终是jī肋一般的父子缘分,不需再有半分留恋。
父亲一直不认可他。以前以为,那份不认可是源于大事小qíng上的分歧对峙。所以这段日子能迁就的都尽量迁就,真不曾狠下心来针对父亲做过什么事,从不曾想过将生身父亲置于尴尬甚至痛苦的深渊。
他怕自己会后悔,所以总是忍着不要踩到那个界限。
至今日才知道,父亲不认可的,还有他的品行。是不认可还是怀疑呢?不重要了,没差别。
战功是容易得到的,战功是可能作假得来的。
他的父亲,是这样看他的。
别人要qiáng加给他的罪名、侮rǔ,他可以忍,家中有人竟也如此。
他的妻子,是能由着居心叵测之人加害的,是上不得台面的。
他的父亲知道阿芷已置身险境,要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到底是有多憎恨他?
袭朗走出书房院的时候,心头火气慢慢消散。终究是没了怒意,反而有种得到解脱的感觉。
老太爷为人处世自有一套章程,今晚大抵是想与他细说的,兴许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是,没必要了。
缘分已尽。缘尽并不一定是在生死别离的前提下发生。
形同陌路也可以,即便同在一屋檐下。
他的忍耐,到此为止。
?
☆、第71章
? 寅时,外面仍是黑漆漆的。
袭朗听到自鸣钟的响声,睁开眼睛。
手臂轻轻地从怀中人颈下慢慢抽出,又去将她环着自己的手臂轻轻拿开。
香芷旋却不肯,往他怀里拱了拱,手臂搂得更紧了,嘴里还咕哝着什么。
反复几次,袭朗只得放弃,语带笑意地唤她:“阿芷?”
“嗯?”香芷旋应了一声,不qíng愿地睁开眼睛,“该起身了?”
“嗯。”他亲了她的唇一下,“睡得太晚,你别跟着起身了。”说完起身下地。
“不。”香芷旋随着坐起来,取过衣服穿上。
每一日都是这样,她坚持要陪他用过早饭,送他出门。
袭朗拿她没法子,只能由着她。
穿戴整齐,洗漱之后,她帮他在手上涂了祛疤的药。时间已不短了,不细看的话,根本不能发现那道疤痕。她还是坚持,直到完全不见了才算好。
这件事就更得依着她了,答应过的。
之后两个人一起用完饭,香芷旋送他出门。
一面走,袭朗一面叮嘱她:“回去再好好儿睡一觉,实在不行就让丫鬟去正房通禀一声,晚些去请安。”
“没事的。”香芷旋笑道,“中午多睡会儿就好了。”说着话,想起了昨夜他与自己说过的事,拍了拍额头,“哎呀,你看我这脑子,昨日请大嫂过来说话的。我让蔷薇去传话,改为下午我去找她。”
“不用。”袭朗笑着刮了刮她鼻尖,“急什么呢?”
“倒也是。”香芷旋眨了眨眼,“其实我就是替你着急。”想早点儿让他理清楚这些事,让老太爷彻底消停,本就那么累了,不想他再为家事分神。
“这可就多余了。我都不着急。”
“是啊,你多心宽啊,哪儿是我能比得了的。”
说说笑笑间,到了二门,香芷旋停下脚步,“别太累啊,早点儿回家。”
“放心。”袭朗轻轻摆手,“回去吧。”语必与早就等在二门外的赵贺说着话,大步流星地走远。
香芷旋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这才转身回房,睡了个回笼觉。辰时再次起身,吃了两个豆腐皮包子,一碗小馄饨。如今她每日算是吃四顿饭,胖是胖不起来的,摸黑醒来折腾一趟,吃的那点儿东西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不想让她每日折腾,但她不想让他独自用饭出门。再怎样的qíng深意浓,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
她大抵是不能被惯坏的人。
请安之后,去花厅示下。
今日各个管事就老实多了,她说什么就当即称是而去。
这还差不多。
随后,记挂着昨日打发走厨房买办的事。她让蔷薇负责此事,找个人临时补上这个缺,询问几句,听蔷薇说已办妥,这才放心了。
下午,香大奶奶没来,大太太却过来了。
香芷旋也猜想过这一节,却没想到大太太真做得出。来了就不能不见,她让人把大太太让到西次间说话,上茶之后,遣了屋里服侍的,只留了蔷薇、铃兰在一旁。
大太太开门见山:“昨日我过来是有事找你。”
“什么事?”香芷旋语气有点儿冷淡,“银子的事?”
“难为你猜得出。”大太太放下手里的茶盏,报账给香芷旋听,“去年你qiáng行要走的那笔银子,是内院外院一并给你凑出来的,只差去借外债了。我那会儿没法子,连自己的梯己都拿了出来,只要你肯安安生生出嫁。既是如此,从那时到如今,家里一日比一日拮据,便是你二姐出嫁时,我都没给她银子,只用田产代替的。”
“哦。”香芷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故意把话题往别处扯,“我那个活宝二姐,嫁了怎样的人家?”
“嫁了个小商贾。”大太太敷衍地答了这一句,斜了香芷旋一眼,“你别打岔,我方才说的句句都是实qíng。家里为了你的事,可算是血本无归。眼下实在是周转不开了,chūn日又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好歹先拿几千两出来给我应急。”
香芷旋真是烦透了关于钱财的这种话题,“内院没钱了,你找外院的账房支取就是了,便是破例多支取一些,等来年节俭一些,少些开销便是。这些过日子的话还用我告诉你?找这种借口跟我要钱,我怎么可能给你?不过,你找别的借口也一样。我手里是有银子,但是不会给你们,一分一毫都不会给。”
末一句把大太太的火气拱了上来,抬眼打量了室内一周,连连冷笑:“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就不要娘家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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