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朗笑开来,“我倒是正缺个帮手,你来啊?想不整日在宫里晃都不行。”
蒋修染嗤之以鼻,“我给你打下手?想都别想。”说着就想起了元娘提起的四公主的事,委婉地套话,“你在宫里,见没见过四公主?”
“见过。怎么了?”
“我是想,她也到议婚的年纪了,皇上怎么也不给她张罗婚事?”
“怎么也得过了这一段。嗯,对了——”袭朗想起了答应过四公主的事,“你没事去趟陈嘉兴家里透个话,四公主想嫁他二弟,他二弟要是宁可上吊也不尚公主……”他想了想,“应该不会,是一拍即合的事儿。”
蒋修染听了不免惊讶,想着兴许是元娘多心了,面上自然是没流露,“我找个人去办,太子妃那边也找个人递句话。”如果他现在是忙成了兔子,袭朗已经快忙成疯子了,这种事他不介意帮他料理。
“嗯。”袭朗打趣道,“我也给你弄个账本儿吧?这段日子一笔一笔的,也没少麻烦你。”
“行啊,写完了给你表妹就成。”
袭朗莞尔,“那就没账了。”
元娘跟阿芷姐妹似的走动着,他们两个也别想泾渭分明的过日子。
袭朗放下酒杯,转去书案落座,“抓紧说公务。我得日夜颠倒的过一阵,天亮时就该睡了。”说完才意识到,蒋修染也得陪着自己,又笑,“委屈你了。”
“……”蒋修染无语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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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时,蒋修染离开,袭朗沐浴更衣之后回了正房,径自倒在了chuáng上。
寒哥儿跟元宝兴冲冲走进寝室的时候,他已随意扯了条锦被盖上。
“爹爹,”寒哥儿由金妈妈领着到了chuáng前,抬手去捏父亲的鼻子,“起来。”后面两个字说得有点儿模糊。
“爹爹乏得厉害,起不来了。”袭朗给了儿子一个歉意的笑,“以后得了空再带你跟元宝出去玩儿,好么?”
寒哥儿期期艾艾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认真地点头,“好——”
袭朗爱煞了儿子这小模样,探身去亲了他额头一下,“真乖。”
寒哥儿抿了嘴笑,转身招呼元宝,“元宝。走。”
袭朗轻轻地笑着,看着两个小家伙出门,才阖了眼睑,沉沉睡去。
并没睡多久,他做了噩梦。
睁开眼来,看到阿芷坐在chuáng畔,心不在焉地翻阅一本账册。额头至下巴的线条流畅悦目,睫毛闪动时,如飞掠花间的蝶翅。
他的手微动,想要比量她睫毛的长度,转念就放弃。
不想惊动,想好好儿地看看她。
岁月如指尖流沙,又浩瀚如海,感触就变得微渺,回眸已是几年飞逝而过。
几年如意,半数是她给予。
授业恩师曾与他说过,不知道恐惧的人,不完满,成在机缘巧合,败则在瞬息之间,无转圜。
但是有些年,他就是不知道真正的恐惧为何物。离家在外,只得自己,那时的牵挂太少,且不认为谁会因为自己过得更好,只一条命赌前程。
距离太远了,牵挂就只是牵挂。
所有一切,不过yīn霾láng烟下的生死荣rǔ。
是她让他一再看清恐惧的真相,近日尤甚。
生怕出一点纰漏,葬了自己,葬了她一生欢喜。
也正是因此,才愈发缜密、清醒、残酷。
而千回百转的梦境之中,看到与她别离。分明近在咫尺,却隔着生死,还未来得及感激,别离已至。
他的荣华权贵始于沙场,不知要用多少年,才能不再行杀戮。偶尔甚至不能确定,那样的光景,自己会否等到。
万一……他一生没有几次万一,一旦切身体会这个字眼,便是大悲大喜。
他不能确定会不会有那样的经历。
却对她说,要携手相依一生,同看世间繁盛。
qíng是双刃剑,一面让他狠戾,一面让他脆弱。
于她,更是如此。
不,还不如他。
他只有生或死,她却不能,她如何也要活下去。
需要依赖他一辈子的人,因为他成长,因为他一次次置身险境。
她是他一世无双美景,他却是她福祸双行的源头。
香芷旋正在胡思乱想,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摸了摸下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经意的视线错转间,看到袭朗正在看着自己。
眼中尽是疼惜、亏欠。
她为之有片刻愣怔。
他双手探出,捧住她的脸,将她带到自己怀里,吻一吻她额角。
她蹬掉鞋子,由着他抱着自己,静静依偎着他,过了一会儿,轻声问:“你刚才是不是在想因果报应?”
“嗯。”他微笑,顺着她说,“你呢?”
“我也在想这个。”她语声温柔,“那是胡扯,不能信的。没有报应,只有选择。”
“这么巧,我也这么想。”
“我选择了顺从香家安排,到京城再找叔父帮忙,就遇到了你。你选择迁就我的门第,只要我品行不是太差,就接受我留在你身边——开始是这样的。后来,你又选择了扶持、照顾我,我才能在家里直到外面站稳脚跟——经过是这样的。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是我们的珍宝。”她语声愈发柔软,“幸运的那个人,始终是我。这世间没有谁离不开谁,只看分离时是双手空空还是握有珍宝,前者不甘,后者坚qiáng。何况,最坏的不会发生。我确信。”
他在身边,她信任。
风雨来时,她坚qiáng。
她始终没忘记自己最初的qíng形,以及得到的一切。只感恩,无怨言。
若几年欢笑换一世心殇,怎么说?不需问,他知道她一定会答:有憾,无悔。
就是这样通透。
所以他爱,他惧,他患得患失。
“又在想什么?”她指尖点着他心口。
“我在想,有些时候,我这心实在是小,只装得下你一个。”
“那可不行,还有寒哥儿和女儿呢。‘有些时候’也要把他们放在心上。”她抬眼,认真地看着他。好像她心心念念的女儿已经出生。
他低头摩挲着她的唇。
香芷旋笑道:“再睡会儿吧,才睡了一个时辰。”
“没事跟我说?”
“没。”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就是想看看你,后来又怕把你看醒,就看账册打发时间。”
“怪不得梦里都是你。”他笑着把她的小脸儿按在胸膛,又抬手除掉她头上簪钗,“一起睡。”
“嗯。”她环住他。
“阿芷。”
“嗯?”
“我会好好儿的。”
“我知道。”
她是他的牵绊,亦是并肩前行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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