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原道坊的掌柜就过来了,他穿着一身考究的褐色长衫,人很瘦,神qíng肃穆,不苟言笑。
“田掌柜找我,所为何事?”
田掌柜听到他的声音,连忙站起身,拱手回礼:“原掌柜,今儿我这里出了点事,咱们渡口就你最懂瓷器,劳烦你替过来替我看看,这瓷器为何会裂fèng?”
原掌柜一点头,没有多言,蹲下身,细细观察起地上这一堆被损坏的瓷器。
看了半晌,他得出了结论:“这是一批瑕疵品,应是出窑时就已损坏。”
“不可能,你是田掌柜找来的托吧!”王老板恼怒地大吼,“田掌柜,你别想随意找个人就糊弄我,哼,今天,你们若不给我一个说法,咱们官府见。”
田掌柜毫不惧他:“见官就见官,正好,让官老爷做个见证,免得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想到我苗家来碰瓷。”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王老板黝黑的脸变得黑红黑红的,汗毛发达的食指对准田掌柜:“好你个苗家,仗势欺人,血口喷人,我要告你们两个串通起来,诬陷我!”
被人质疑品行,原掌柜不gān了,从瓷器上摘下一片裂开的部分,举到阳光下:“说老夫串通诬陷,那你让大家看看,这是瓷器上的一片,裂开的部分光滑无毛刺,跟坛口的边缘一样,你倒是说说,哪家的瓷器因为外力裂开会是这幅模样?”
大家都知道瓷器摔碎、撞碎后,碎裂的边缘极为锋利,连人的手腕都能割开,但这片瓷器裂开的边缘却跟碗口一样,光滑细腻,应是在窑中就已裂开。
王老板冷不防被原掌柜给揭穿了,愣了一下,反应极快地坐到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这个杀千刀的狗东西,竟这么骗我,心肝都黑透了。害煞我也,我可如何回去向人jiāo代啊,我不活了,我不活算了……”
一个大男人哭得肝肠寸断,令人不忍。
有几个斗金堂的老主顾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初初经商时也被人骗得裤子都差点当了的惨痛经历,不由得生出了怜悯之心,纷纷劝田掌柜:“得饶人处且饶人,瞧这王老板也是着了歹人的道,田掌柜你大人有大量,暂且饶他这一回吧。”
就连苗铮也露出了恻隐之心,攥紧手掌,轻声道:“咱们去跟田叔说,这事就算了,放他走吧。”
傅芷璇闻言惊诧地瞥了他一眼,连忙拉住了他:“不可,你且往下看去。”
人群中的田掌柜还是那副和善的模样,嘴角的笑就没消失过。他轻轻拱手朝周围的看客行了一礼:“大家说得对,王老板殊为不易,被歹人骗去了银子,咱们不能袖手旁观。小五,去报官,就说王老板被人骗了一千两,咱们一定要替王老板讨个公道回来。”
只停顿了片刻,他又扭过头,盯着王老板,一脸的赤诚:“王老板,不必担心,我们一定替你追讨回这笔银子。你是从徽州上船的,那这批瓷器自出自徽州,瞧这瓷器的色彩、形状、花纹,定是出自徽州三大家之一,等护漕官来了,苗家护送差爷和王老板下徽州,替王老板寻回银子。”
听到这话,王老板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连声拒绝:“别,别,不用了,不用了,是我自己贪小便宜,着了道,吃一堑长一智,我以后再也不贪小便宜了,就不劳烦田掌柜了。”
田掌柜皮笑ròu不笑地看着他:“王老板说晚了,差爷已经来了。”
“谁报的案?”穿着公服的差爷走过来,大声喝道。
王老板见到他们,差点晕倒,连连摆手:“没事,没事,都是一场误会,误会……”
见他这幅慌乱的模样,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苗铮的脸青紫jiāo加,很是尴尬。
傅芷璇装作没看到,笑道:“田掌柜这会儿应该走不开,我们去后面的仓库转转。”
苗铮点点头,跟在傅芷璇身后,一路上都异常沉默。
傅芷璇带他去看了苗家的几个大仓库,苗铮面露异色,似乎是第一次来,但他什么都没说。
直到下午回去,上了马车,他才张嘴说了自王老板事qíng以来的第一句话:“傅夫人,我错了。”
傅芷璇含笑看着他,目光柔和宽容:“公子xing子纯良,何错之有,即便有错,错的也该是那等jian险小人。公子不必沮丧,田掌柜也只是经验丰富,因而才会看破王老板的计谋罢了。”
这话并未安慰到苗铮,他垂下头,自嘲一笑,再抬首,目光中带着上了别样的坚定:“夫人,你是对的,我不是经商的料,苗家落入我手里,迟早会毁了。我赞成你上次的主意,把玉印jiāo给户部,分四成gān股给户部。”
第110章
“四成的gān股?”回去后, 听说苗铮同意了傅芷璇的提议, 米管家嗓音猛地提高,急切地劝道, “公子, 你可不能犯糊涂,大头都分给了朝廷, 咱们相当于给朝廷打白工了。”
苗铮单手撑着下颚,脸上一片平静:“米管家,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罢了,能买得平安,比什么都qiáng。”
“话是这么说,但这么大笔银子, 可不是儿戏。”米管家语重心长地劝道,“公子,这可是老爷和夫人辛苦一辈子打下来的基业, 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拱手让人了?”
苗铮抬起头, 幽幽地看着他:“米管家,你也看见了,我不是从商的料,这偌大的家业落到我手里,别说发扬光大, 不被毁了就是好的。不如听傅夫人的,投了朝廷,求得朝廷的庇护, 有了朝廷这棵大树做依靠,苗家以后的生意也能更畅通无阻。”
米管家这才明白他是今日在苗家港受了刺激,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子好读书,不喜这等阿堵物也无妨,咱不是契了傅夫人做大掌柜吗?下面还有田掌柜、杨掌柜、罗掌柜他们这些jīnggān的管事,公子只管读书就是,其余的jiāo给他们去做。”
苗铮苦笑摇头:“能jiāo给他们做一时,能jiāo给他们做一世吗?再说,东家一窍不通,久了迟早会被人看轻了去。”
这就跟做学问是一样的,肚子里无几两墨水,哪怕出身簪缨世家,一样会被人瞧不起。
什么都不懂,如何服众,如何赢得别人的尊重?哪怕是主仆、上司与下属,甚至于君臣这样的关系,同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到底有个qiáng弱高低之分。若是不能平衡,时日久了,终归会出问题。
米管家不赞同:“这怎么能一样呢,你是东家,是你给他们发银子。他们都是端咱们苗家的饭碗,怎么敢不敬你这个东家。”
“米管家,你不必劝我了,我虽不懂经商,但这天下的事,道理都是一样的。这事就这么定了,等京城事一了,我准备外出游学。”经过今天渡口的那一遭,苗铮才恍然意识到,前人那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是多么的有道理。许多东西,纸上得来终觉浅,还得靠自己实地考察,见识,才能真正的长见识。
冷不防听到这个天大的消息,米管家骇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忙道:“公子万万不可,如今三国混战,流民匪贼繁多,路途多艰,你若有个万一,这偌大的府邸怎么办?老奴如何向夫人jiāo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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