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眼中带笑。
“斗垮几个玩‘贼开花’把戏的官员真能解恨?”她轻轻低吟,牵出浅浅的梨涡,“挽弓当挽qiáng,用箭当用长。she人先she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余氏家训第一训。”
“原来如此。”他黑眸渐暗,逡巡的目光愈发幽沉,“秭归,我说过你跑不了了,可是?”
其实,跑不了的是他,一直在身后追逐的也是他。
余秭归,与子归,
将她的碎发绾在掌心,面对依然懵懂的佳人,他轻柔笑开。“夜已深了,早些休息吧。”
她应了声,将他披来的棉袍扯下。“你不懂武,你用。”
“我是男人。”瞥了她一眼,他重新将袍子覆在她身上。
她还想争,却被他的目光镇压住。“那我就不客气了。”
半晌,见他坐在那里似睡非睡,淡薄的布衫鼓满了风,像随时便会被夜色吞没似的。
她有些不忍,轻唤道。“子愚。”
“嗯?”他有些鼻音,细密的眼睫微微掀起。
“你坐近点,夜里冷。”
长睫下波光流转,他扫了一眼身后横七竖八躺着的人。“我坐这帮你挡着。”
又是一阵风,他难以抑制地轻颤,虽是几不可见的动作,可她眼力好看得清楚,清楚到心头柔软,就这么不由自主地拉住他有些发凉的手。
他朦胧睁眼,很是无辜。
“靠着睡吧,你帮我挡风,我分你袍子,怎样,很公平吧。”
她有些内疚,一时竟没发现他半推半就,没花她多大的力气。
盖好身上的棉袍,余秭归盘腿打坐。
“晚安,子愚。”
“晚安。”
这一声低哑且柔,笼罩在她身侧的味道虽然陌生却很是好闻,一如本人般霸道。她盍目微笑,却不知在睡着后,身边人换了姿势将她满满抱在怀里,静静地看着她,整整看了一夜。
天还没亮,朝鼓便已响起,接过守城人勘验过的路引,余秭归看了一眼身后想要进城却不得的灾民。
“走吧。”
收回目光,她默默地跟在他身侧。半晌,方开口问道:“子愚见过敏怀太子么。”
“见过。”
“那五绝先生呢。”
“也见过。”
“为何两人能成为师徒呢。”她有些迷惑。
“因为他们虽不同道却同谋,为天下的心都是一样的,两个傻人。”
他语调带讽,她却听着不是。
余秭归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子愚是在赞赏他们?”
“傻人只有在死后或别人以为他离世后,才会得到称赞。”唇畔溢出轻笑,上官意看向她,“你刚才在想若是敏怀太子还在,那些灾民便能入城了,可对?”
她微颔首。
“可最善变的就是帝王心,那时的敏怀也许是一个一心为天下的明君,可若活到现在,说不定也会下同样的抑或是更加残酷的旨意。”他漫不经心地看向四周,那些一早起来为生活汲汲营营的城民,“所以他的早殇是一件好事,至少让大魏子民不至于心死于黑暗里,也让那个与他不同道但同谋的五绝先生尚存一点美好的回忆。”
见她瞠目望来,他假装惊讶。“怎么,我说漏口了?”而后微眯眼,贴近她耳边笑道:“我忘了说,当年敬慈长公主用了两袋金子才让阿匡小听了一席。不似昨晚两个老儒生说得那般超然出世,五绝先生是个贪财的人呢。”
双眸几乎爆成满月,她僵硬地任他牵着,连早饭也是食不知味。待到城南渡口,听着拍岸的波涛声她微微缓神,这才听见身侧一直未绝的轻笑声。
“原来还想抱着你上船,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他语气有些哀怨。
她恨恨一瞪,不理他想要扶她的动作,只身跳上船缘。
他收回手,依旧笑着。
等船到了金陵,他有得是时间跟她耗,何必急于一时。
“妈的,看什么看,老子又不是有意撞你。”像是意识到自己的不对,那人叽叽咕咕了几句,而后又是恼羞成怒地大吼,“下次闪开!”
身侧纤影跃过,上官意跟着跳下客船。
“娘们儿唧唧,跟老幺似的。”
腰间别着官府的吊牌,长相邪恶的捕快念念转身,三角眼突地一跳。
“看错了看错了,老幺又不是曹cao,哪能说到就到。”
稍稍安慰下自己,他立起上钩眉,表qíng吓人再回身。
“早啊,八师兄。”
迎着朝阳,美人甜笑。
薄薄的脸皮鼓了又鼓,最终化为惊天动地的恸叫。
“真他娘的见鬼,老幺来了!”
十月初八这天,下县的人们看到两大奇景。
一是本县的邪气捕快带着很不经典的奇怪表qíng一路狂奔而去,速度之快世间罕有。
二是一俊美公子看着悠悠离岸的客船,面色之厉比那捕快平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道是笑到最后才是真,公子你笑早了!
第五章 为乐当及时
秋高气慡,长空如浅溪一般清湛,天尽处流溢几缕恬淡闲云。
咚。
青色小豆弹跳在竹篓里。
咚、咚。
小豆相互撞击着,一如剥豆人平静外表下的诡异心思。
“咦,这么快就收拾完一篓了。”布条扎紧过宽的袖口,小伙房里余秭归探出头,略显惊讶地看向其中一人,“子愚,没想到你做起家事来竟不输我师兄。”
上官意朝身侧微微一瞟,随即眼波轻dàng看向她。“我会的很多,秭归大可一试。”
“要试也不需要我家十二吧。”傅咸不动声色地拿起竹篓,“上官公子爱慕者甚多,一一试来还不知到猴年马月了。”偏淡的眼眸晲了一眼上官意,旋即将豆子递进窗里。
“师兄与子愚是旧识?”感觉到两人之间暗波涌动,余秭归轻问。
“旧识谈不上,只是见过几面罢了。”坐回院中,傅咸看向对面的俊美青年,“金陵上官府锦衣玉食,私宅的粗茶淡饭怕不合公子胃口。”
这逐客令下得委婉,谁知某人非但不理,反而道:“傅兄不必自责,吃食方面在下向来不计较。”
心头冷哼,傅咸眼眸紧盯某人。“三年前那一别,上官公子喝得可尽兴?”
“尽兴得很。”
“哦?”
同是布衣长衫,乍看两人都是文人气质,细细观来却大有不同。若说傅咸是“洗开chūn色无多润,染尽花光不见痕”,那上官则是“chūn风chūn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
“若不是傅兄的那杯‘好酒’,我与秭归又怎会相识。”见他一脸不信,上官意似笑非笑向她求证,“秭归,破庙那夜下得是小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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