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池碧水,扇身打过窗棱,她眼疾手快,赶在落水前攥住扇边。轻微纸响,扇面展开,画中一个美人。
略长的眉眼如秋水般一纵抹开,彷佛稍一流转,便令人心驰dàng漾。碧波剪影,倒映的一双眸似由画中来,恁谁看了,都不禁赞一声好画功。
眼睁睁地看着扇面自下而上,被人一折一折徐徐合起,而后她滞在扇边的手亦被人握住。
“都是我的。”耳边轻轻一声。
她脸微红,随后直起身,望向那双似会说话的黑瞳。
到底是看完全本的,终究比她高段啊,余秭归微微一叹,道:“三年前是你走在前面,而如今。”她看眼被攥紧的左手,“如今你我并肩。”
攥着她的手微地一松,又瞬间拢紧。她心头微疑,再抬头,只见如人间三月,漫天桃花在他眼中烂然成锦。
他开怀大笑,眉眼飞飞带点轻狂,毫不掩饰心中欢喜。“你何时追上来的?”他问。
上官老爷见好就收,莫要得意。
“你我并肩啊,你爱惨我了是不是。”
是谁先走在前面啊,爱惨……她抖了抖。
“秭归啊秭归,我就爱你这般老实,老实得我真想咬一口。”
于是,老虎张嘴了。
她摸着脸上浅浅的牙印,怒指。“你……你……”
老虎轻轻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余秭归一颤,明明是她占据了先机,怎么就被反转了,不行,再这样下去,她迟早骨头不剩。心中小人冷水淋身,头砸板砖,她陡然清醒。
手指放下,她含笑:“就现在这样并肩走着,挺好。”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老虎警觉了。“秭归的意思是?”
“我要想想。”
“想想?”老虎眯眼。
“嗯,想想,想想今后的路,想想此后的人生,真要细细思量。”
没错,她就是拿乔了。
就这样被压制住,她还是不是余家人,以后还怎么在江湖混,更何况这位老爷说她老实,可自己却不老实。据说啊据说,那个风传江湖已久,害她一时不察沦为小丫头的“据说”啊。
想到这,她对上那双虎目,黑瞳深幽,如临深渊,退一步就落入虎口,此生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她硬着头皮,目光迎上。如此,久久,直到——
“少主,该出门了。”帘外一声。
她在心中直点头,老虎,该巡山了,光盯着她多没意思。
“少主?”
有人叫你,她以眼神暗示。
蓦地上官一笑,指腹滑过画扇,温柔中透着几分异样。他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慢慢想,多久我都等。”说完,掀帘离去。
她愣了好久,久到微微不信,半晌冷汗滑下,她才明白这叫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毛骨悚然啊!
此人向来说一套做一套,嘴上服软,内心坚硬,这回他答应的这么快,肯定有诈,肯定。她大胆笃定,小心求证,此后——
第一天,风平làng静。
第二天,波澜不惊。
第三天,chūn和景明。
第四天,第五天……
然后她想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虎来了,咳,老虎最近忙着收拾季君则,没空对她下爪。好啊,非常好,趁着空她要滋润滋润,不然哪天老虎扑来,她拿什么反击。
见四下无人,她打开藏书宝盒,最上正大光明地放着《侠客游记》,如此就算上官老爷看了也不会起疑吧。月牙眼笑眯眯,拿开粉饰太平的余氏宝典,瞳眸变成了满月型。
《玉簪记》,《风筝误》、《西厢记》?婚前痴男怨女,婚后琴瑟和鸣,翻翻几页,全是这些,她的口味何时如此寡淡,她明明喜欢那种惊世骇俗、愤世嫉俗、个xing十足的话本啊,怎么变成了这些?
yīn谋,绝对是yīn谋,想从思想上彻底推倒她的yīn谋!
她颤抖了,倏地起身向外走去。出门不久就碰上林伯和几个伙计,手中大包小包,红艳艳的很是扎眼。
“少夫人,您这是上哪儿啊。”林伯道。
“去买书。”刚要擦肩而过,她忽然看向其中一人怀中,伙计脸色微变,连忙用衣袖遮住露出的物什。
“龙凤喜烛?怎么,府里要办喜事了?”她道。
伙计们协同一致,齐齐看向林伯。
“回少夫人的话,可不就是表少爷和从姑娘的喜事。”老头挺身而出。
“哦,这两人都进展到这步了?”
“表少爷借酒消愁的几日,从姑娘日日作陪,大魏人最重名节二字,哪有男女朝夕相对却不成婚的道理,即便江湖人也不能例外啊,少夫人,您说可对?”老目别有意味地盯着她。
“林伯你是九大管事之一吧。”
似没想到她会扯到这里,老头一愣。“是,林城一直在顺天府为少主打下手。”
难怪萧匡说子愚手下九大管事,各个都是老jian巨猾、火眼金睛的千年狐狸,原来如此。
“既然他们好事将近,那我可要向阿鸾道贺,见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余秭归作势要走,却不见林伯拦她,难道是真的?
“少夫人。”林伯唤道。
来了来了,心虚了不是,笑眯眯,她退后两步,
“麻烦少夫人顺道将这个带给从姑娘。”自腰间取下一物,林伯jiāo到她手中。
“这是?”
“这是表少爷的私房钥匙。”
原来是真的,萧匡和从鸾好事将成了,她不由为他俩高兴。“好,我一定jiāo给她。”
将钥匙妥帖收好,余秭归刚举步,就听对街巷中一记泼辣女声。
“做人不能余某某,徐三娘,拿命来!”
砸锅砸铁,骂声嘹亮,她本不想听的,只是不时冒出的那句话着实勾起了三年前,那段不太美好的回忆。余某某啊,她叹,回身问道:“这余某某是谁?”
看来的目光有些诡异。
“你们瞧什么,我没认为这个余某某是我,好奇,只是好奇。”她反复qiáng调。
林伯咳了声。
“那个……”有个伙计支支吾吾地开口,“对骂的两人是南京城有名的泼妇,前两天打马吊其中一人输了几两银子,至今没还,结果另一个就上门骂了三天。”
这时又一声:“做人不能余某某,快还银子!”
哦,看来这余某某是出了名的老赖啊,不然这两个泼妇也不会拿他来对骂。这个余某某绝对不是她,一来她不欠人银子,二来她不会打马吊,放心了,她放心了。
想到这儿,她眉眼舒开:“你们忙,你们忙,我去去就回。”
看着她渐远,林城这才拭去盗出的冷汗。
“还好被少主料中了。”老头长舒一口气,而后瞪向几个呆愣的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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