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看着这一盘花,有些出神。这个哥窑盘是赵栩送的,前些时收拾库房,一应瓷器她怕跟车会碎,都留着日后跟船走,就取了一些出来用。盘子是六瓣葵花口,小圈足,大平底,青灰色釉面厚润如脂,开片纹金丝铁线,衬着那微微卷起的雪白栀子花,实在好看。她记得,这个盘子底下印了元旭两个小篆字。以前她还纳闷,怎么没听说过这家烧哥窑烧得这般好,现在才明白。
胸口那根红绳挂着的小牙,明明是她自己的,却像烙铁一样滚烫,时时提醒她想起那夜赵栩的话。
元旭匹帛行,他的私库、私兵,都jiāo给了自己。他那样的人,取了个这么无趣的名字,还将元字放在旭字的前头。
九娘手指从盘沿轻轻滑过,听见玉簪进门的声音,手指轻抬,拭去眼角清泪。从案几上取了一本书垂头看了起来。
玉簪进来,将琉璃灯凑得离九娘近了一些,轻手轻脚地要去搬那盘子,九娘子不爱浓香,夜里这栀子花的甜香闻着太浓了一些。
“放着吧。”九娘头未抬,轻声道。
玉簪一怔,福了一福,去里间铺chuáng,听着九娘子声音有些闷,虽说入了夏,夜里还是有些凉,她从柜子里又取了条薄薄丝被。
到了半夜,九娘半梦半醒,恍恍惚惚间,只觉得日光矅矅。
“阿玞快跑——!”
她有些模糊茫然,可她依然捏紧了鱼叉,开始在溪水中狂奔,脚底被碎石划伤,不觉得疼,只有急和怒,一直疯狂烧到心底眼底。她跑上岸,农田里的地是硬的,烫的,烫得她的心就要炸开来。
她被揪住了头发,头皮剧痛,狠狠摔倒在滚烫的田地里,听见衣裳撕裂的声音,她毫不犹豫刺出了手中的鱼叉。杀——!
血喷进她眼中。她看见血红的太阳。
热的血,似乎让她滚烫的心好受了许多。她手中的鱼叉被夺走,挨了一巴掌,她也不觉得痛,只有怒,她如果能变成猛shòu,定要用獠牙和利爪撕碎这些连畜生都称不上的人。
她晕过去了,却听得见,眼中还是一片血红。她想撕碎一切,包括她自己。
六郎!赵栩——赵栩!你怎么不来救我!她心底大喊,血沸腾得要爆裂!
忽然有别人的血洒在她身上,令她的狂躁稍微平静下来。
“九娘啊,你做得很对,做得很好!”
他来了!六郎他来了。
九娘松了一口气,她睁开眼。
一片红色中,一双桃花眼潋滟dàng漾着靠近,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啊。”
忽地一双手扼住了她咽喉,那温柔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九娘,原来你和他们才是一样的啊。”
“阮玉郎!——阮玉郎!”
九娘惊叫着坐了起来,昏暗里一身冷汗,大口地喘着气,喉咙gān疼,腿脚麻得厉害,她想伸手摸一摸,手指也抖得不行。似乎那双和赵栩极相似的眼睛,还在纸帐外头看着她。九娘打了个寒颤,摸了摸满是汗水的脖颈,又摸索到chuáng边的银铃,死命地摇了起来。
外间上夜的玉簪却没有回音。
九娘心中发寒,立刻摸出枕下的短剑,捏在手里,警惕地看看四周。
第206章
剑柄冰冷, 一声轻响, 一泓秋水在暗夜里亮了起来, 映出了九娘秀致的下颔。
似乎有衣袂轻拂过的声音, 九娘侧耳倾听, 却又静悄悄的无声息, 她疑心是自己幻听了, 可暗室中有人在窥视自己的感觉那么清晰。她双脚一有知觉, 就立刻下了地。
外头传来脚步声, 槅扇轻轻被人推开又关上。玉簪提着灯笼进了东暖阁,点亮了桌上的琉璃灯,低头chuī熄了灯笼纸罩里的烛火, 轻轻放到靠墙的架子上, 见那北边的窗不知何时开了小半扇,她举了琉璃灯,上前轻轻将窗关了,返身推开里间的门,转过屏风, 一呆,chuáng上被褥凌乱, 却没了人, 放在瓷枕下的短剑, 只有剑鞘随意丢在如意纹脚踏上。
“九娘子?!”玉簪惊呼出声。她猛然转头,见那山水纸帐后隐约有一个黑影。
“玉簪——!”九娘慢慢走了出来,浑身还在发抖。
玉簪吓了一跳, 放下灯去扶她,见她乌亮长发委地,亵衣散乱,灯下面颊赤红,一双杏眼汪了两潭chūn水,额上密密麻麻的汗,两鬓也湿了,黏着几根散乱的发丝,半露的艳粉牡丹肚兜的颈带松松垮垮挂在纤细锁骨上头,一眼能看到锁骨窝里盛着豆大的汗珠,犹如chūn溪初雨正往下流淌。玉簪不敢再看眼前的巍峨险峰,赶紧将她扶到chuáng边坐下,垂眸道:“小娘子是魇着了?”却见她一双玉足踏在脚踏上,小巧脚趾如琼珠玉润,看得她不由自主地心惊ròu跳,这几年小娘子姿容更盛,夺人魂魄。
她伸手去取九娘手中的短剑,九娘摇摇头:“是做了个梦。”手上还紧握剑柄,心还吊着。
玉簪倒了盏温热的蜜水进来,九娘接过来,一仰脖子,咕噜噜一口饮尽,喉咙间不再烧得灼痛,这才慢慢松缓了下来,还剑入鞘,放回瓷枕下头:“什么时辰了?”
“寅时刚刚过了一刻。”玉簪弯腰整理好被褥,轻声道:“燕大娘托了值夜的卢嫂子送了信进来,惜兰唤了奴出去说话,小娘子打铃没人应,可吓到了?”
九娘头刚刚挨上瓷枕,心猛地一抽,急忙坐了起来:“陈家出什么事了?!”
玉簪跪在脚踏边,取过枕边的喜鹊登梅簪,黯然道:“陈家又走水了,这次是后院——”
九娘咬牙问道:“表婶可有事?贼人可抓到了?”
玉簪摇头道:“燕大说,魏娘子应该只是受了惊,有御医官进去后,不多时就出来了。开封府和禁军把附近十几条街巷都搜遍了,没捉到贼人。”她眼眶红着:“这些杀千刀的,做些没天理的事,迟早有报应!”
九娘想起田庄见驾那天魏氏的笑容,那般开心,还带着一丝甜蜜的羞涩,还有陈太初临别时温和的笑意,还有她前世初怀上阿昉时的欣喜,一天天的等候,还有她小产时全身血都流空的感觉,一阵剧痛骤然刺中她心。九娘猛然跳下chuáng,像方才魇着的时候,bào躁急怒如飓风卷过,全身血发烫,几乎感觉得到沸腾到开始冒出一个个泡泡。
阮玉郎!阮玉郎!九娘咬牙切齿地在方寸之地不停地转了几十个圈子。玉簪眼睛跟着她转,几次想喊停她给她穿上绣鞋,却不敢开口,只能庆幸地上铺着厚毯。她从来没看见小娘子这个样子,无论是林氏被七娘弄伤,还是静华寺苏娘子之逝,小娘子也没有这般像被困住的小shòu一样,眼睛在冒火,全身都在冒火。
“唤惜兰进来!”九娘忽地停下脚。
※
齐国公府再次走水的消息送到都堂时,正在集议的众官员举座皆惊。老定王气得一手砸了手中的茶盏,跳了起来:“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开封府少尹看着上首如冰山一样的燕王赵栩,心中叫苦不迭,这位祖宗看向自己了!他赶紧出列:“臣即刻安排人手前去查探!”昨夜有人放火,今夜再有人放火,他这开封府少尹的位子也要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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