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永挣扎着不依。
阮婆婆无神的双眼落在空处,将自己苍老的手从赵元永臂膀中抽了出来,咳嗽了两声:“玉郎?”
阮玉郎一手压在了赵元永肩上,赵元永只觉得被一座大山压住了似的,趴在chuáng沿上起不来,也动不得,甚至气也喘不过来,只有眼泪还能恣意流淌。
“姑母。”阮玉郎笑了笑:“玉郎真的要孤注一掷了。我受伤不轻,让燕素背你罢。”
阮婆婆沉默了片刻:“契丹人和女真人打到哪里了?”
阮玉郎看着病榻上的老妪,另一只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见她并没有挣脱,才柔声道:“正要拿下大名府。”
“高丽和西夏呢?”
“西夏败了,高丽也败了。”阮玉郎轻描淡写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这些“狗”,生死从来不在他心上。
阮婆婆轻轻哦了一声,摸索着要去找赵元永。
“婆婆!”赵元永哭着拉住她的手,无可奈何。
“好了,大郎,听你爹爹的。”阮婆婆努力着要坐起来:“燕素,来。”
阮玉郎凝视着她枯槁的面容,心中轻叹了一声,松开了赵元永:“燕素。”
燕素到了榻前,弯下腰。阮眉娘和赵元永一左一右扶住了阮婆婆,缓缓将她送到燕素背上。阮眉娘转身便去收拾枕头下阮婆婆的几块玉佩,总见她那般宝贝,不知道宫中会不会派上什么用。赵元永无助地托着阮婆婆的膝盖,转头问阮玉郎:“要走多久?”
阮玉郎的目光却落在阮婆婆的背上,流露出难以言述的哀伤。
“好了,可以走了。”阮婆婆嘶声道。
燕素柔声道:“婆婆,奴要站起来了,你莫怕。”她伸手牢牢托住阮婆婆的双腿,整个人却僵住了,后颈有热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郎君!——”她一动也不敢动。
阮玉郎压着胸口剧痛,伸出手接住慢慢下滑的阮婆婆,他的手应该是因为伤势才有些发抖。
赵元永冲上前。阮婆婆手中的一根银钗,正cha在喉中,模糊一片的鲜血正沿着燕素的后颈流到她背上。
“姑母,你这是何苦。”阮玉郎闭了闭眼,双手用力,将阮婆婆几乎是拎回了chuáng上。
阮婆婆一只手还紧紧握着银钗,已说不出一个字。玉郎的错,是她推波助澜,才会有这生灵涂炭的一日。玉郎的罪,她替他赎。报仇,只是要报仇而已,可是报到后来,为何明明他们才是对的,才是被委屈的被害的,却成了错的那一方,还错得如此离谱,还害了那许多百姓。她的姨母,她的表兄,她的丈夫,郭氏一族,阮氏一族,她为他们报了仇,却没有面目去见他们。
阮眉娘怔在当场,手中的几块玉佩在地上砸了个粉碎。这个郭氏,向来心气极高,竟会这么了结了她自己的xing命,实在不可思议。她看着被吓呆的赵元永,一把将他搂入怀中:“别怕,你婆婆,是不愿意连累你们才——”
赵元永拼命摇头,正要哇地一声哭出来,却被阮玉郎一掌劈晕了过去。
阮眉娘顾不得晕过去的赵元永,将他塞入燕素怀里,一把扶住阮玉郎。
阮玉郎面色铁青,继而转为苍白,终于一口鲜血再也压不下去,悉数吐在了阮婆婆胸口。两人的鲜血jiāo织相融在了一起。
“走。”阮玉郎推开阮眉娘,站起了身:“来人,搬开这张chuáng。”
他一把将赵元永抱了起来:“燕素,将婆婆背上。我送她回珑萃阁去。”
燕素敛目垂首:“是,郎君。”
藤chuáng被轻轻挪至一旁,露出了地道入口。
两个兆王府部曲打扮的汉子,守着地道入口,待最后一个人举着火把下了地道,忽地跪下磕了三个头:“郎君万福康安!”
他们迅速将藤chuáng移回原位,把chuáng上溅上了鲜血的被褥被人迅速卷成了一团,蹲下仔细查看地上有无血迹,才退了出去,将几重院门都上了锁。
小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依旧偏僻掩在周围绿树从中,毫不引人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正版。
第334章
兆王府才新漆了一个月的朱漆大门轰然敞开。殿前司禁军和一众亲卫簇拥着赵栩入了大门, 刚转过影壁, 就见兆王带着四个随从匆匆赶了出来,边走边扶正头上的双脚幞头。
赵栩含笑停了下来, 身后的宗正寺卿、礼部郎中、大理寺少卿等各部官员也跟着张子厚一同停了下来, 默默看着走近来行礼的兆王。他们刚进东华门就被急召到此,等了不多时突然见到本应在郑州的皇帝悄声无息地出现了,都直冒冷汗。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位做了皇帝依然任xing, 根本无从揣测。只是不知道人缘颇佳的兆王究竟犯了什么事,要皇帝亲临问罪。
“平身。”赵栩负手大步只往里走:“皇叔府上的贵客还在么?既是熟人, 何不出来让吾一会。”
兆王急急跟上,低声道:“陛下, 臣府中并未来客。”
赵栩骤然一停, 转过身来,桃花眼中厉芒闪过, 唇角却依然微翘着似笑非笑:“你的孙儿赵神佑, 曾被我请到瑶华宫住过几天, 也是有缘。既然皇叔已经为他请封,召他觐见吧。”
他衣袂轻扬, 已往外院正厅走去。
张子厚冷眼看着兆王沉声道:“宣赵神佑觐见。”
兆王低垂的头一僵, 赶紧跟上。此事阮玉郎和元永从未提起过。自从阮玉郎将赵元永的出身告诉了他, 他便找了一个男童送去洛阳白马寺寄养,充作赵元永,这孩子自然也来了汴京, 但宗正寺的官员却见过真正的赵元永。想到宗正寺的人前几日笑眯眯地特地上门请元永去宗正寺转转,认认亲,兆王心中一凛。莫非赵栩早就怀疑上他了……
宗正寺的一个宗室轻轻碰了碰兆王的胳膊肘,压低声音道:“大郎那般俊秀,又和官家有缘,快叫他出来罢。”
兆王苦笑着点了点头,他从哪里变得出一个赵元永来。
阮玉郎隐瞒了赵栩认识赵元永一事,又带走了赵元永,明摆着是要他不得不谋逆。走一步看十步,又狠又毒,自己却依然上了他的当,孙子也给了,地道也给了,还要搭上xing命。
兆王府的正厅挤满了人,却鸦雀无声。禁军将院子里外都守得如铁通一般,高似带着四位带御器械肃立在赵栩身后,目光如电,阮玉郎绝不会束手就缚,一场血战不可避免。
赵栩碰也不碰案上的茶几,静静看着兆王。
兆王汗流浃背,天人jiāo战,府中的确藏有三千私兵无数兵器,还有前些时阮玉郎派人送来的长枪,可上首坐着的少年皇帝,丰神俊秀掩不住那赫斯之威。败这个字不断在兆王心头敲啊敲的。
“臣——有罪!”兆王缓缓上前,一撩亲王公服,就要跪下去坦承其罪。
忽地地面轰然一震,又连续几次剧震,厅中的高案倾倒,茶水泄了一地,门窗不停抖动,梁上灰尘簌簌直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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