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生与死的因果么?她是为了他才恢复正常又是不是因为他变回痴儿?她知道些什么究竟是谁,他永生也不得而知。
可她十七年的生命,似乎只是为他而活。
离去的每条生命,都似乎毫无预兆,又似乎早已注定。先帝、赵瑜、定王、太皇太后、阮玉郎,高似。还有阿昕和小鱼在花儿一样的时候突然凋谢。
生与死,绚烂如电。爱与恨,虚幻如雾。生未尝生,死未尝死。他和穆辛夷的重逢,从他们离别之日就开始,他们的离别,或者是从他们重逢之时注定的。那个他不需要说出口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小鱼,那个在他面前永远笑嘻嘻的小鱼,那个宣称他是她的太初的小鱼。
有什么在心中一闪而过,不知为何,陈太初想起六郎和九娘之间的默契。他是明白得太晚了么,明明已看淡生死,明明他依然心系阿妧,但这种超乎寻常的心痛是从何来?不是愧疚,不是歉意,就是最纯粹不过的疼痛,还有恨不得时光倒流的焦灼。
陈太初的目光飘过陈元初,落在自己的盔甲上头,这一刹,神识如狂cháo般席卷而来,营帐外深秋的日光落寞,激战后的人马困顿,huáng土上的枯糙无力地折腰,远处的高树在挽留要落下的秋叶。
他任凭自己的意识遨游于天地之间,越过太行山脉,越过huáng河,并无枯竭停止之迹象。不远处依稀可见秦岭的壮阔身影。
十月的秦州,集市繁忙,人流如织。羽子坑的垂柳huáng色柳叶随风而去。穆家老宅的两扇木门斑驳老旧。
他站在门前,不敢往前一寸。
然而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穆辛夷那双灵动双眼弯成了月牙儿,脆生生地喊着:“陈太初——我在羽子坑等你。”
如梦似真,陈太初分不清楚。回过神来,营帐中寂静如初,手中的麻纸上的折痕变得浅了。陈元初已不在营帐之内。
他似乎看见穆辛夷穿着秦州少女常穿的素花短褙子,长发包在红色头巾中,手上挽着一个竹篮子。
李穆桃所说的是辛公主已殁。陈太初心中一动。日后他一定要去羽子坑看一看。
第348章
元城会战之血腥惨烈, 亲身经历过的大赵将士多年后回忆起来,仍不禁寒毛直竖。此战中几十万人首次目睹了大赵铁骑的锐不可挡。
当夜, 章叔夜率领大名府守军自西北出城袭营,直切入元城林州之间, 将女真大营和契丹、叛军的犄角之势一剖为二。他亲率五千轻骑冲击女真南营。
刚刚驻扎元城的女真大营设施简陋, 尚未来得及深挖壕沟, 营帐外的木栅栏才立了一半,虽有弓箭手和阻马拦的抵抗, 但完颜亮重兵防守的是馆陶一方的陈家军, 南营因不远处就是契丹和北三路叛军,只安排了近千守军值夜。哪里挡得住憋屈了两个多月的大名府守军。
章叔夜一马当先冲入, 手下将士奉令一概轻甲上阵,战马负担比重骑轻了一半有余, 奔跑跨越转弯极其快速和灵活。两百人为一队, 一概携带着便坚韧的竹质护马长旁牌, 杀入营地后, 立刻弃旁牌,取超长斩马刀, 斩马尚且利落, 何况人头?跟随斩马轻骑兵的是jīng选出来的弓箭手,携带的尽是火箭,跟随斩马队一路she杀对抗的女真军士, 更不会放过营帐和粮仓。一时间, 深秋夜风卷起千堆火, 女真营帐火红一片杀声震天。
完颜亮因对敌陈家军,不敢轻敌,盔甲未卸和衣而眠,接到被偷营的信,即刻令帅旗指向南营。号令刚出,北方、东方传来急鼓如雷,片刻后中军大帐皆看到两处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随军出征的完颜望在马上心急如焚,却见完颜亮神色狰狞,双目jīng光闪烁:“我女真男儿岂会怕死?!来得正好,我去会一会陈家枪法!”他挥动手上八十八斤的láng牙棒,命中军随他迎战北方攻营的陈家军,却让完颜望带着近百亲卫往南营压阵。
完颜望倒正中下怀,拍马带人奔向南方去了。
完颜亮率部穿过中军营帐,北营正陷入极端的混乱之中,huáng昏刚合拢的丈八木栅栏,被石砲she出的石弹砸得残破不堪。粗粗挖出来的五步宽的壕沟内填满了滚落下来的石块,当先几排的营帐早已是一片火海。地上有中箭后悲嘶不断的战马,还有更多的伤兵和尸体。寨门下几千骑兵正徒劳地朝远处she箭。完颜亮看着穿透旗杆的三停箭,箭头后的油布烧得正旺,他的瞳孔一缩。神臂弩!
“南蛮子可耻!堂堂骑兵,用这种攻城守城的鬼东西!不要脸——”完颜亮大喝道,轮起láng牙棒,砸开冲着他胯下马儿she来的弩箭。却忘了两军之战,无所不用其极,只有胜负之分。
陈太初一手持改进过的长角弓,一手持缰,策马立于两张神臂弩中,冷静得近乎残酷。这次从京东两路调来的十二张神臂弩,配三停箭一万七千枝,几乎是京东东路和京东西路的存箭总和,一个月前便开始往阳谷县集结。完颜亮刚愎自用迁营至元城,便于分开击破,倒省了三路大军的许多功夫。
陈家军所配军马,乃是数十年来西军向西夏采购来的夏马,比契丹马和女真马,在高大和速度上略有逊色,加上陈家军将士大多是秦凤路和永兴军路出身,也不如河东路河北路、契丹女真的士兵身材高大,马上长兵器的冲击速度和力量自然也会有所不如。双方对决前的消耗极为重要。
远隔四百步的两阵对垒,女真军营完全只能挨打。完颜亮抢过一张qiáng弓,全力朝那陈字帅旗she出,却在三百五十步后颓然落地。
营外的壕沟渐满,破败的木栅栏终于在烈火和石弹中哗啦啦一片倒下。
“将军,还有百多匣弩—箭!”弓箭班的副指挥看向陈太初。
“继续。”陈太初沉声吩咐:“虎威队准备冲营。”
旁边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将军jīng神一振:“末将领命!”他高高举起手中红色令旗。
马蹄踏地的轰隆声慢慢聚拢过来。三停箭的破空之声越发狰狞凶猛。
高举的火把吞吐不定,陈太初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神qíng却安若泰山巍然不动。
完颜亮一箭无功,冷静了下来,传令下去。三千骑兵重整队形,高举盾牌。虽然不断还有盾牌被qiáng劲的三停箭she穿,但死伤人数下降了不少。中军重骑亦抱弓在怀,搭箭上弦。
神臂弩的弩—箭总有用光的时候,最终还是要面对面厮杀。他女真儿郎,从山林中杀出来的,连契丹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他定要在此击败陈家军。
陈太初凝目远处刚刚竖立稳当的女真帅旗,完颜亮来得正好。南面的火光冲天,东方的天边也被染成了红色。
最后一批驽—箭she出之时,陈太初高高伸出右手:“冲营——!”
战马嘶吼,三千虎威营的将士左手持圆旁牌,右手持一丈二尺的金瓜锤,这却是从西夏铁鹞子那里缴获来的,破城门冲营寨无往不利。
“武胜营随我跟上——!”陈太初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胸有成竹势在必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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