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已经在外面催促了,我们必须要离开了。
我看着他,用最最真挚的语气说:“好好保重自己。”
然而在我转身的一刹那,我的袖袍突然被抓住了!是九皇子,他拉着我的袖角,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力量那样大,抓得那样紧。
我的心仿佛也被那样地抓紧了,简直不能呼吸,一阵阵泛痛。
我回头看他,眼中布满哀伤,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也许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九皇子的脸色苍白,然后他颓败地低下了头,慢慢放开自己的手。“让我抱抱九珍吧。”他说。
本来就对九皇子恋恋不舍的九珍感染到了某种气氛,开始嘤嘤地哭起来。
她哭哭啼啼地来到九皇子跟前,伸出手只能环到九皇子的腿,九皇子把她抱了起来。
“九珍,九珍,”九皇子帮她擦着眼泪说,“九珍你有天下最好的母亲,你要听她的话,你要代替很多很多人去爱她……”
九珍也许并不懂,只是很重很重地点着头。
然后九皇子无比珍视地在九珍额头上轻轻地印上了一个吻。
两道泪痕从九皇子脸上滑过,他放下九珍,飞快地转身,再不回头。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qiáng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又睁开眼睛,拉起九珍坐进轿中。
轿子抬起,行走,远离。
九珍不再似来时那样活跃了,脸上还挂着未gān的泪痕,然后她突然抬头问我:“母后,奴兮是谁?”
奴兮是谁?我苦笑着,甚至我自己都忘了吧。宫人们称我为“太后”,皇帝称我“母后”,我自称“哀家”,史书上记我的名讳是“妇虞”,以后再没有人知道“奴兮”这个名字,也不会再有唤“奴兮”的人了吧。
“只是一个故人罢了……”我喃喃地这样回答。
“是吗?是已经死了吗?她一定是九皇兄曾经珍爱的人,因为他在亲我时轻轻叫出了这个名字……”九珍自顾自地说着。
“母后,您怎么了?您怎么了……”
无暇顾及九珍的呼喊,突然间我泪水满面。
转眼间就到了年末,那天朱妘过来向我请安时脸红扑扑的,行动也有些扭捏。
我关心地问:“皇后今天身体不适吗?”
朱妘羞涩地低下头没有回答,反而是她的奶娘上前对善善耳语了几句,善善笑了笑,然后对我轻声说:“太后,皇后这是长大成人了。”
“哦?”我微微吃惊,然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朱妘,心想难怪觉得最近朱妘有些不一样了,好似增添了些少女的柔媚。
“这是好事啊。奶娘你这几日多加照顾着,叫小厨房增添些补血的食物,还要注意切勿着凉了……”我一边在这吩咐着,朱妘的奶娘一边点头应是。
正在这时进来人说颛福和十五皇子颛明一道来请安了。
我吩咐让他们进来,却见朱妘还是呆呆的,一点也没有回避的样子,于是假意咳了咳,朱妘这才惊醒过来,慌忙用扇子遮住脸。
颛福进来见到朱妘也在,客气地说:“原来皇后也在。”然后他指了指身后的颛明说:“这是朕的十五弟,刚才在路上见到他,就一同过来拜见母后。”
颛明迟疑了一下,然后向朱妘跪拜请安,这礼节是该有的,但朱妘却有些不知所措,举着扇子不知道是该扶他起来还是该说些什么,还好这时颛福拉起颛明说:“都是一家人,十五弟何须行此大礼,快起来。”
朱妘本来对颛福就有些生疏,再加上颛明,显然有些发窘,我见了解围说:“皇后,这儿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好好休息吧。”
颛福看着朱妘离去的背影,不解地说:“皇后今天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我跟着笑了笑,颛明在场也不多解释。
“母后最近身体可安好?儿臣一直很挂念您。”这是颛明在问。
自从龙恩寺回来,这几个月我一直是怏怏的,饮食也少,宫人都说我最近身体不大好,故颛明才有此一问。
我看眼前的颛福和颛明两兄弟,从相貌来说颛明更显秀气,然而我从心底里莫名地不喜欢颛明。虽然他的确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但我总感觉他骨子里很像他的母亲,争qiáng好胜,爱算计,小家子气。
尽管他的语气恳切,但他关心的话我却无法相信。因为我对他既无血缘之亲,也无抚养之qíng,我不大相信他会真心的关心我。
于是我也客气地回道:“已经好多了,谢谢十五皇子的惦念。”
颛福说:“母后,儿臣这次来是有件事请您定夺。今天收到了端豫王上的奏折,今年的朝贡该轮到他了,我们是否该批准他来帝都朝见?还是如前几次那样回绝?”
自从颛福登基后,本来每年亲王来帝都例行朝贡的事都被我拒绝了。一方面是为了确保京都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看到故人想起旧事。
我刚想开口说拒绝,然而话到嘴边又迟疑了,我伸出手说:“让哀家看看折子。”
我展开颛福递过来的奏折,上面的笔迹是那样的熟悉,让我感到了一种暖意而又心酸。端豫王奏折里的语气十分恳切,希望能亲自来帝都拜见龙颜,然而我又从这字里行间感觉到另一种不为人知的迫切。
我是应该拒绝的,无论从什么方面考虑,尤其是我们之间的孽缘,是我不愿意面对的,更何况那孽缘还开花结果。但是,就是因为九珍,就是考虑到九珍,我想到九珍从小没有父亲疼爱的缺失,而我也似乎没有权力阻隔他们父女相见,那太过残忍。
如果这次拒绝,那么下次相见的机会恐怕就不知是何时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我喃喃地说,颛福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让他来吧。”我小声地说。
“让他来吧。”我再次重复说。
深夜入浴。我将自己整个身体浸在温暖的水中,不禁舒服地轻叹了一口气。
有宫娥上前为我轻柔地擦拭身体,我好玩地撩拨清白色的浴水,手臂上便沾了许多颜色的花瓣。过了一会儿,我挥手叫宫娥们退下,说道:“让哀家自己泡一会儿。”
四下变得安静,只有金铜色凤首水头汩汩流水的声音。
我缓缓抚过自己的身体,手臂、脖颈、胸rǔ……我的身体是那样的妖娆丰满,我的肌肤如此的光滑洁白,然而我确确实实已经快三十岁了。诗歌上曾赞美三十岁的女人如同牡丹花一样国色天香,然而我的美貌就将要在这宫中不知不觉地尚未开花就要凋谢了么?
莫名的感伤。年轻的太后,年轻的寡妇。
也不是不曾空虚过。即便穿着再华美的衣服也无人欣赏。
我又想起元日便要进京的端豫王,我们曾经一夜夫妻。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只是深深记得那时自己伤痕累累,满心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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