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君顺从地点了点头,她更加小心翼翼地、谨慎地旋转着,只一会儿就把散发出清香果气的橙ròu呈在颛福面前。
颛福咄咄称奇,接过后赞叹说:“你的手真是灵巧,难怪琴也弹得那么好……”
玳君的脸微微红了,她低下了头,一副娇羞的模样。
我和善善对视了一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皇上与玳君真的很投缘不是吗?希望他们可以顺顺利利的,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我微微蹙起了眉,工部尚书在奏折上说趁七月份huáng河还未泛滥之际应兴修水利,加固堤坝,免得以后huáng河沿岸百姓流离失所,秋无所收。
我叹了口气,这又是一大笔银子啊。
我摇了摇头,先帝在世轻赋役,所以国库并不十分充盈。我又怕其他各地遇到gān旱水涝或者蝗灾,那时还要拿出粮食与银子救济灾民,如果皇帝还要大婚的话……那么财力就很捉襟见肘了。
我叹了口气,看着那份奏折,迟迟没有动笔。
这时楚姿禀告说:“太后,三十名医女已经等候在殿外了。”
我从书案上抬起头,搁下了笔,站起身来。
立即有两名宫娥上前跪下为我整理袍角。
楚姿拿来铜镜,我左右看着,伸出手勾了些香膏抹于发髻上,又正了正珠玉簇金花步摇。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步摇那金晃晃的颜色甚是刺眼,我索xing拔了出来扔在托盘上。
金属相撞的清脆声音。
楚姿有些无措地抬头看我。我吩咐说:“去把哀家的檀木簪子拿来。”然后语气又有些烦躁地说:“以后别总用金的银的,看起来不顺眼。”
楚姿诚惶诚恐地应命离去,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拿着那枚古色的檀木簪子,然后又是一番整理,我方才被搀扶着来到殿外。
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下面是苗太医的孙女苗香带领的三十名医女,清一色的藏青色衣裙外罩着纯白色的医袍。
她们向我跪拜,我微微动了动手,楚姿便在旁边说道:“皇太后叫你们起来。”
她们齐刷刷地站起来,我看她们,却没有注意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是俯视着那整齐的青色方队庄重而威严地说:“你们是大胤的第一批医女,是哀家叫你们进宫,因为后宫需要你们。你们与那些宫娥和太监一样,每月领宫中的俸禄,你们的俸禄要比他们多,但是你们的身份比他们低。因为你们在为太妃、妃嫔诊隐病之外,闲暇时还要兼顾宫人们的健康。这也是你们身份低的原因,哪有身份高的人给身份低的人看病的道理呢?但是哀家对你们寄予厚望。你们先要集中培训,主修《千金方》中的妇科。两个月后哀家会亲自考查。你们之中将有十名被淘汰到浣洗房去做苦役。其余二十名医女将要在太医院同太医们一同工作。”
末了我顿了顿,扫视了她们一圈,口气严厉地说:“作为医女,你们是来治病救人的,而不是来穿着打扮的。你们只能依等级穿藏青色或者深红色衣裙,外面都要穿白色罩衣。头发只能梳单髻,更重要的是不能抹粉擦脂,不能佩戴任何饰品,知道吗?”
“奴婢们知道了。”下面回答道。
我点了点头,然后叫来苗香说:“哀家封你为医女长,希望今后你能好好教导她们。除了医术,还要教导她们日常的宫中礼仪,否则不只是她们要遭到斥责,哀家更是脸上无光。哀家希望你能随时向哀家禀告她们的qíng况,不用通过别人,直接向哀家奏报就行了。好了,哀家还有很多事要忙,你们退下吧。”
苗香带着众医女离开,我转身,碰上的是楚姿等侍女迷惑的眼神。
她们一定不懂。她们不懂当初我对于患rǔ疡的安婕妤是怎样的冷眼旁观和无动于衷,现在却要组织这样的一支医女队去治疗女人难以言喻的疾病;她们不懂,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我,难道还在乎宫中那些宫娥太监如糙芥一般的生命吗?
我并不需要她们懂,但我确实对身为可悲之身的女人们存有体恤之心。
我心中感谢的是颛福对这件事采取了支持的态度。这个呼风唤雨无忧无虑的皇上,这个还未娶妻纳妃的少年,他显然不知道所谓医女存在的意义,但是他支持我,只因为我是他的母后。
我的儿子颛福,除了他不是我十月怀胎痛苦分娩之外,我们与亲母子无二。
所以我费心劳神,只希望jiāo到他手中的是一片繁荣安定的江山。
我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按压我的额头,听说想得过深的人很容易衰老。
也许我并不怕因此而衰老,但是我怕百密一疏,我怕我机关算尽,最后事qíng却不是按照我预料的那样发展,甚至,违背了我当初的意图。
我摇了摇头,发现自己确实想得过多了。
但我必须考虑周详,因为我坚信,事前预防总比事后补救要好。
于是我再回到勤政殿时,看着刚刚那本迟迟未定的奏折,终于落笔写下,“可。朝上细议。”
晚上用膳时,我突然发现四下的宫人全都褪下了金银首饰,换了木或玉质的簪子。
且不说如善善或者太妃等这样老辈的宫人,就连玳君这样年轻的女孩子都不见丝毫的珠光宝气。
我一怔,然后心知是我今天下午无意中的一句话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其实我心里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对金银首饰产生了厌烦的qíng绪——是因为那笔银子,那笔国库必须批出来的一大笔银子。
然而我也知道,这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不应该以自己一时的qíng绪去gān扰整个后宫该有的颜色。
于是在用过膳后,我问玳君:“玳君,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样素气?正是花儿般的年纪,就更应该好好打扮自己才对。”
玳君毕竟稚嫩,面对我突然的问话想不出好的措词,实话实说道:“因为太后您都弃金银而倡朴质,奴婢们又怎么能……”
玳君说这话的时候,其余的宫人都为她的口无遮拦而吃惊,投来或责备或担忧的目光。
我不以为意地笑了,既是对她,也是对整个屋子里的人说:“哀家只不过是一时厌倦了每日穿金戴银而已,并不是要求你们也同哀家一样。而且这后宫本来就该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地方,这后宫说到底也是为了皇帝的赏心悦目,所以你们还是应该注重仪容,尽心装扮。这样哀家看着也高兴,明白了吗?”
众人神qíng这才舒缓下来,连忙点头应是。
夜晚,辗转反侧。
我闭上眼睛,却没有丝毫的睡意。明明宽大舒适的chuáng却显得空dàngdàng的,明明丝滑的锦单却显得倍加寒凉。
四周静悄悄的,静得我无法安眠。
外面突然有了沙沙的拍打声,下小雨了。
我披衣下榻,拿起一枝点亮的莲花灯绕过今晚值夜的如意。在这样的雨夜,她睡得香甜,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举灯来到隔壁,奶娘女喜被我惊醒了,我向她做了个手势叫她不要出声。我来到九珍的小chuáng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心下安稳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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