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与安娜_六六【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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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看王贵学英国文学,就跟他侃起了十四行诗。谁知王贵对这很不感冒,王贵最喜欢的是河南梆子,可以一个人又扮男又扮女唱一整台。安娜当下心就凉了半截。王贵的审美观点坚持了三十年不变,到现在还是喜欢听梆子和豫剧,后来洋气一点了,就喜欢邓丽君的靡靡之音,能把"美酒加咖啡"整曲连过门都不落地唱下来。每当安娜在家听施特劳斯的时候,王贵就说弹棉花的又来了,那算什么呀,连个歌词都没有,怎么记得住?

  第一章 感谢外婆(2)

  安娜见了王贵两次以后就决定断绝关系。起因是王贵请安娜看电影,之前很愚蠢地一起去吃了碗面。王贵是见饭不要命的主儿,以前在家乡饿惯了,到大学里才开始吃饱饭,能有碗阳chūn面吃,一定是连点油渣都不剩的。安娜见王贵并不推让,用筷子夹起一大缕面条,往空中径直拉起,还在筷头上快乐地抖几下,哧溜哧溜吸进肚里,声音大得像喂猪一样,顿时凤颜大变。她用脚踢踢王贵,小声说,慢点儿吃。王贵居然回答,慢就凉了,凉就不香了,并不理睬安娜的劝告,风卷残云般消灭了面条,吃到鼻尖冒汗。安娜大失所望。根据她的小

  资论调,吃相即教养,她实在无法跟这样一个毫无教养可言的人共同生活在一起,特别是无法想像今后的孩子的模样,脑海里浮现三个字:种不好。以后安娜每每看我不顺眼的时候,都牵扯到王贵,最后的总结发言定然是:唉,不怨你,实在是我选的种不好。

  安娜哭着跟妈妈说要跟那乡巴佬一刀两断。妈妈甚是老谋深算,不动声色地说,你带他来见见我。

  王贵的圆滑与乖巧在见老丈母的时候充分体现了出来。虽然只见了安娜三面,却一进门就冲丈母喊妈,其亲热程度让丈母眉开眼笑,没有理由怀疑他不是发自肺腑。经历了前次面条风波,看着安娜毫不留qíng地负气而走后,王贵这回学乖了。丈母做了顿红烧ròu,他只礼貌地夹了一块,并且连连点头夸妈妈手艺好。后来我问王贵,就那么一块,你吃出味道了吗?王贵说,刚进口就化了,心里痒痒的,回去以后三天都在回味那红烧ròu的味道。我晕!你相信吗?当个年代,只一块红烧ròu就可以压过小周旋的魅力!他脑子里想的不是玉女,却是红烧ròu!

  丈母手一挥,就把安娜的终身定下了。丈母说:"人家是三代贫农,出身多正?高中入党,底子多硬?学的是洋文,以后你就吃香的喝辣的吧。眼光放远一点,好看有什么用?不能当饭吃。想想你的年龄,看看你的出身,不过是个臭皮匠,有人不嫌弃你肯要你,算你走运!"安娜一腔悲愤,委屈地嫁了。在现实面前,爱qíng的幻想成了幼时珍藏的鹅卵石,让人喜欢却一文不值。

  安娜嫁过去后没多久王贵就援外了。我是在大家的羡慕中出生的,当时王贵在非洲坦桑尼亚做翻译,帮助修建坦赞铁路,常常寄奶粉衣服和钱回来,安娜还拿着两个人的工资,小日子很是滋润。我从小就相貌俊美,人家都夸赞"还好不像爸爸"。安娜也为此得意了好久,认为基因分配很成功,把有害的那一部分略去了。直到我大了以后,安娜才发现问题的严重xing,她每次骂我,都说:"长了一副猪脑子,像极了你爸爸!"上帝对DNA的分配的确是公平的,他给了我小周旋的容貌,也把天蓬元帅的脑子给我了。不过如果叫我选,我还是不希望自己拥有天蓬元帅的外貌。至少,现在我比较容易嫁掉,只要找副大脑就行了。

  第二章 安娜首战告捷(1)

  婚姻是一碗牛ròu面。浮在上面的寥寥几片牛ròu,不过是为了使寡面下咽而已。这是安娜看王贵吃饭的时候总结的哲理。因为婚姻中的快乐对安娜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结婚以后,家庭爆发了数次以生活习惯不和谐为起因的大战。首先是用水问题。安娜对遣词造句特别有研究,她总可以把市井粗语化为阳chūn白雪,让你觉得生活是一盆cha花艺术。比如,安娜最听不得的话是"拉屎",让她觉得形象到可以看见排泄物的样子,盘旋着上升,

  冒着热气。安娜从小就教育我说,上厕所如果非要表明其时间长短,就用"嗯嗯"或"嘘嘘"代替,既文雅又俏皮。所谓用水,在王贵嘴里就是洗腚。安娜坚持要王贵每天上chuáng以前用水。王贵甚不以为然。一个礼拜都洗一次澡了,还每天跟个娘们儿一样蹲地下洗腚做什么,这有损王贵的大男人自尊。两个人从暗闹发展到明吵,安娜设的底限是你不用水就不要碰我。于是家里常会看到比较滑稽的场面,王贵隔三差五洗腚,洗腚成了一种暗号。王贵其实非常恼火,觉得自己为了求欢--一个很正常的婚姻权利而卑躬屈膝。王贵曾为尊严而冷战过,不过最终都以自己的彻底失败告终。幸好王贵心胸比较开阔,自我解嘲说:"孔雀求欢前还开屏呢!不就洗腚吗?"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王贵接受了这一事实并发展到自觉自愿。反正上次我回去,安娜私下里赞口不绝:"你爸爸现在每天不用水都睡不着觉,比我还爱gān净。"

  其次还是吃饭问题。安娜为了王贵的吃相,不晓得发了多少次火,流了多少盆泪,她显然把丈夫的吃相与自己的家教联系在一起。朋友家人一起吃饭,每当王贵甩开腮帮子狂吃海喝的时候,安娜的脸就青一阵红一阵,感觉非常挂不住。安娜自嘲结婚这么久还能保持良好的身材,实在是因为王贵的吃相影响了她的胃口。王贵其他缺点都能改,就是一上桌就进入极乐世界,天xing使然。安娜在多次劝阻无效后,就把全部教育重点放在我身上。从我会拿勺子起就告诉我,不要用勺子刮盘子,显得一副馋相;吃饭要慢,不要上嘴唇打下嘴唇,食物是抿在口中含化的,不是用牙齿咬断的。如果我的腮帮子有了明显的咀嚼蠕动,安娜就面露不悦了,忍不住脱口而出:"改不了的农村坯子。"然后就手刷我脸蛋一筷子。王贵最不能忍受这种指桑骂槐。你安娜可以羞rǔ我,不可以羞rǔ我的祖宗;你安娜可以折磨我,不可以折磨我的孩子。王贵看不得我小嘴咧咧,想哭不敢哭的样子,于是在我噙着眼泪,含着米饭的委屈中,两个人开始破口大骂。安娜骂人yīn损,语言丰富,常可以不重样地将王贵的祖上八代不带脏字地唾弃一遍。我长大后曾经冷静总结过,主要是种族歧视,还有就是城市对农村的居高临下。王贵骂安娜的语言比较贫乏,翻来覆去就是:"你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cao!""别他妈的自以为是,cao!"有一次丈母蹲点,无意中听见了,当时不响。过后走到厨房轻轻告诉王贵:"阿贵啊,妈妈没什么对不起你,女儿脾气不好是我没教育好。但我把她许给你做老婆,还养了两个孩子,你的话里怎么能带上我呢?以后不能那样讲了。"王贵对丈母的感激犹如再造父母,当下点头称是。自此,惟一的出气语言也给封堵了。

  从那以后,王贵的语言更加苍白,无论安娜骂什么,他只回一句:"骂你自己。"

  王贵与安娜另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是王贵乡下的亲戚。王贵的母亲曾在儿子婚后来住过一段。安娜起先是抱着善意和友好的态度的,希望能跟家婆处好关系。她为家婆洗头,抓虱子,将农村的衣服一并扔掉,从里到外做新的。她还曾跟王贵说起家婆上公共厕所的笑话。当时王贵带着安娜住大学的筒子楼,厕所公用。安娜在家婆刚到的那天带家婆上厕所,替她拉开了灯绳。过好一会儿也不见家婆出来,就进去看看,发现家婆正起劲儿地将灯绳往上抛。问她gān吗呢,老太太说,你拉绳就闪,我灭它不是要扔回去?安娜笑到肚子疼,觉得老人挺淳朴,也蛮会动脑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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