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郭二娘子是喜食酸味的?听人说这林中杏果很是酸涩,郭二娘子可要尝尝看?”
舒窈轻笑着摇了摇头:“改天吧。如今天色已晚,若有机会,他日再来也不迟。”
青桃微微一怔,看一眼身后人,暗自惆怅地叹了口气:郭娘子哪里还有什么机会?除非太后跟官家那里突然改了风向,否则改日就是遥遥无期喽。
舒窈权作没看到她的同qíng怜悯,仍旧安静静跟在她身后。路过瑶华宫边的假山池塘时,湖石后,一段隐隐约约的对话悠悠传入两人耳中。
“姑姑见外了,这皇后的凤座,谁堪当选得,咱家说了不算。不过,若是想让谁当选不得,咱家还是有那么几分能耐的。”
一个尖尖细细,带着宫中阉人独有音色的声线,不止让舒窈紧蹙了长眉,更让她身边的青桃瞬息瞪大了双眼,目露惊诧地低呼道:“是阎……唔……”
还不等她说完,舒窈已掩住她的口鼻,抓着她胳膊将她死死拖到了假山另一侧避人处。
“既如此,那就多谢阎总管了。等待事成,刘氏少不了总管的好处。”
女声的回话沉静悠宁,带着一丝绵绵慵哑的沙意,却让听得此言,熟得此人的舒窈背靠着山石,瞬间骤然僵立了身形。
被她钳制住上肢的青桃更是如遭雷击,似得窥到灭顶消息一般,恐惧地睁大了眼睛,颓然依附于山石支撑。
舒窈牢牢地捂住她的嘴,纵是心头巨震,也不敢松懈一丝。直到二人窝靠在寒凉的假山dòng中,耳听到另一侧隐隐压抑的喘息之声停止,听到振衣悉索的举步之声响起,听到两人前后脚间踩踏之声远离,才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如劫后余生一样,齐齐软靠在嶙峋胡石上。
“怎么办?怎么办?”
青桃低语喃喃,目光恍惚,瞳距涣散地望着舒窈,仿似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的稻糙,手攥住舒窈衣袖,口中急不择言说道:“我们该怎么办?阎总管是崇政殿的人,他怎么会……我的天呐。知道这样的事qíng,我们是该报给官家吗?不不不,不可以,那样一定会死的,会死的。我一定会被灭口的,不行,我还想回家,我还……”
“够了!”
繁琐碎念被骤然打断,舒窈眸光锋锐地bī视着眼前人,扬起手,一掌掴在错乱惊慌的青桃面上,一字一字重重说道,“你记着,青桃。若你还不想死,那今日所闻,只有你知,我知。永不可传于第三人知。明白了吗?”
青桃讷讷地捂住脸,呆愣愣地看着舒窈,好一会儿才狠狠点了点头。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出去以后,你就当做什么也没听到,见了他们该怎么问礼便还怎么问礼,该怎么举止便像从前一样怎么举止。能做到吗?”
青桃抖了抖,团缩起身子,声音有颤栗,底气不足地保证说:“好,奴婢……奴婢尽量……尽量做到若无其事。”
“不是尽量!是必须!”
舒窈掌下握拳,抓着青桃臂弯,将她一把从山石上拉起,居高临下,深深望进青桃的眼睛告诫道:“我告诉你,如果你被看出一星半点的端倪,那两个人不用动手,只要微微一个眼神,便能在顷刻间要了你的命。做到了难得糊涂,你才能活着出宫。做不到,你就只有死路一条。懂吗?”
青桃仰起头,惶恐无依地与舒窈对视良久,终于像才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双手合起,狠狠喘了两口气:“对。对。娘子你说的对。就是这样。我正是该这样,只要熬过去这几年,我就能平安出宫。只要熬过去这几年……只要这几年。”
舒窈见她缓缓平息,终于回过神,将深藏袖中的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背负身后。
适才震惊qíng急,她都不曾察觉,在安抚青桃时,她的掌心已被自己尖锐的指甲掐出了道道深痕,一片血ròu模糊。
“我们走。回瑶华宫去。路上若有人问,你就说你陪我去了杏子林,记住了吗?”
青桃依顺地点点头,见舒窈将手抬起,立马上前搀扶住她的手腕。
来路上,她是走在前方的引行人。回程时,她却唯恐被抛弃割舍一般,牢牢紧跟在舒窈左右。
这是一个进宫之后,尚没来得及经历多少黑暗龌龊的平凡女孩儿,咋然得闻惊雷,早已被震得神形俱惊,理智不在。
舒窈看了一眼身边人,又回望了望已经被甩在身后的湖山池塘,胸腔顿涌无比恶心。
这所她幼年往来下无数次的皇宫,华光璀璨,看似庄严肃穆。可是它内里到底有多少的yīn私肮脏到今天才让她更加深知。
舒窈忽然间觉得,自己应该很是感激刘太后。
感激她,在她还不曾经历世事起落的幼年时代,用寿安宫的权势,风雨不透地护佑住了她的安然成长,哪怕她曾任xing妄为,忤逆抗旨,她也不曾真正舍弃于她。
同样,她也得感激让她宁愿抛下通关文牒,抛下大理自在,义无反顾投身选后中的那个人。那个人与她相识时,还是天真醇然。与她相恋时,却已经学会隐忍试探。
他成长得那么快,让她都要不由自主地bī迫自己,紧紧跟上他的脚步,不做他背后之人,只做他比肩之伴。
她要站在他身边,第一步需要面对的,就是放任自己大胆直视让他生于斯,长于斯,光怪陆离,惑人心魄的幽深宫闱。
永难见光的辛密与光华无限的浅表一直相伴相生。
有些东西,她总得学会一步步克服,一步步适应,一步步战胜。
舒窈回到瑶华宫的时候,昏昏高灯依旧如离开时一样煦暖依旧地映照着她的寝殿。
行到玉阶前,青桃嘴角勉qiáng牵扯着一抹难看的笑意,松开她的手臂,上前两步为她将殿门推开。
舒窈看了青桃一眼,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头,随即低了头,一言不发迈入殿中。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还不等舒窈举步迈向内室,门侧的异响就瞬间绷紧了她的神经。
舒窈长睫眯起,发间金钗顷刻显于掌心。她在殿门两步远处脊背挺直,下颌微收,浑身戒备如同等候猎物将出的母豹,只待后发制人,一击毙命。
当耳畔风声响起时,舒窈迅疾回头,举钗刺下。
“是我。”
赵祯眼疾手快,侧身避过要害,一把格挡住距他胸口只有一寸之遥的尖锐钗尖,“这是怎么了?跟朕有如此深仇大恨?”
赵祯面色微白,手下极稳地握住舒窈的纤细皓腕,询问的声音中虽带笑意,却仍含余悸后怕。
他本是因她上午诗作,潜行而来“兴师问罪”的,却不想遭遇此等变故。
只差一点,若他反应慢上半刻。她此时恐怕已然坐实了刺驾之名了。
温润低柔入耳,舒窈心神顺势一松,手中金钗铿然落地,人也似被抽走浑身气力,颓软无依,摇摇yù坠。
赵祯赶紧伸臂扶揽住她腰肢,将她拢带入怀中,垂首轻吻着她的额角,柔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阿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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