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皇后生活录(一)_舒寐【完结】(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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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怀政言:诛丁谓,废刘后,复相寇准。迎立太子为新君,奉官家做太上皇。”

  丁谓手藏袖中,不知是怒是惧,竟然轻笑出声:“呵,如此放言,周公公他倒是好大的胃口。”

  杨怀吉俯身行礼,再次剖白心迹:“相爷,周怀政一届阉宦,自不必担忧身后如何。可臣下有妻有儿,家族枝叶殷厚。哪怕为儿孙计,杨某也不敢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

  丁谓默不作声,捏着信笺名单,思索片刻后,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事寇准知道吗”

  杨怀吉茫然地抬起头:“许是不知道的。”

  “嗯”丁谓眼睛眯起,盯住杨怀吉眸光幽幽,意有所指,“当真不知”

  杨怀吉似有领悟,顷刻改口:“周怀政与寇准私jiāo匪浅,便是名单无此人,他也应与他通气。”

  丁谓满意地点点头,拂袖起身,嘱咐道:“记住你的话,到了金銮殿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不用本相教你吧”

  杨怀吉连连称是,不敢让丁谓再有迟疑神色。

  丁谓振振了衣袍,淡淡扫眼杨怀吉:“起来吧。本相保你就是。”

  杨怀吉这才爬起身,千恩万谢对丁谓作揖打千。丁谓摆摆手,止住他道谢。

  “回去吧。其他的事,jiāo给本相便是。”

  杨怀吉微微放心,也不见丝毫怠慢,听到这话就乖觉告辞,从小旁门避人处回转自己家宅。

  丁谓见他走远,才长呼口气,拿好名单抬步出门。

  “六公子过来的时候告诉他,等候些时辰,本相回来便教他认字。”

  说完,他才步履匆匆往院门外行去。

  这个人,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国执政。群臣畏惧,手眼通天。官家病倒的时节,内外诸事尽数落在皇后身上,而他则是皇后现下用得最趁手的左膀右臂。公务繁忙,朝局扰神,他连与孩子间陪伴的亲子天伦,都是趁着夜深无人时,偷暇为之。

  在旁人眼里,他是jian佞谄媚之辈,手掌生杀,权势熏天,翻云覆雨间可将朝臣控于股掌。然而在丁家儿女的眼里,他们的父亲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他会陪他们玩耍,会教他们读书,会在一时高兴时胡乱许诺,又在过后后悔不迭。会像孩子一样耍赖投机,但当真认真时,哪怕千难万难,他也总要对他们履行践承。

  他可能不是一介诤臣,却也绝对不是一个坏人。

  丁谓得知叛乱的这一天,对有些人来说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天。

  这一天傍晚,斜阳血染,更夫寂寂。

  同平章事丁谓与尚书仆she曹利用罕见携手,联袂入宫。

  崇政殿里,官家听完汇报,勃然震怒。撑着羸弱之身,一下掀了座前御案。案上奏疏笔墨,朱色丹砂,“哗啦啦”散落一地。朱红迸溅,撒在二人衣摆处,犹如沙场浴血。

  “混账混账”

  真宗手锤着龙椅上,脸色泛白,震咳不止。当值的内侍雷允恭赶忙上前,端着茶盏yù递他润喉。结果被真宗伸臂挡开,一把拨落。

  茶盏落地,上好汝窑瓷顷刻粉身碎骨。雷允恭与众宫人“噗通通”跪倒一片,谁也不敢妄自上前。

  真宗扫眼众人,身支在椅前,深喘口气,从齿fèng蹦出四个字:“丁谓听旨。”

  “臣在。”

  “将所有涉事者,不论过往功勋,一个不留,全部给朕锁拿下狱。若因疏漏有逃逸者,朕唯你是问”

  丁谓恭声领旨,起身后,担忧地看着真宗:“官家,可要宣太医”

  “朕还死不了呢。”真宗冷冷地看了眼四周,指指阶下,“明日一早,朕要亲眼看到周怀政的人”

  丁谓赶紧应命,不敢多言,匆匆告退后部署绞叛事宜。

  这一晚,汴京百姓睡得极度不安。街道上火把通明,数以千计的御林军呼啸而过,一涌进入宣诏使府邸。禁军更是列队森严,手拿兵刃,按名索人。凡是出现在信笺上出现的人物,无一例外都被套上枷锁,拖拽出府。

  温和迷糊的官家这回终于qiáng硬一把,在人生垂暮时,他以雷霆手段为接下来继位太子扫清障碍。参与密议的所有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场未生的叛乱就这样被扼杀在萌芽中。

  次日一早,京都恢复平静。

  宫内承明殿中,却依旧风起云涌。皇帝静心养病的宫室,这一日涌入诸多文武重臣,分列两旁。厅堂正中跪着昔日御前第一红人。

  真宗拒绝了太医皇后的谏言,顽固qiáng硬,撑着病体坐在明huáng榻椅上,一言不发地盯视着阶下叛臣。

  周怀政,这个人由他父皇收养入宫,与他自幼相识,主仆多年。他待他恩遇有加,从未刻薄,甚至连太子身前,他都给他留着一丝体面。

  可是如今,临到终了,这个让他信任了一辈子的内侍,却在他心上狠狠划下一刀,让他震撼惊痛,怒惑难抑。

  真宗的目光如剔骨的钢刀,冷冷落在披枷带锁的周怀政身上。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寂寂无声里,真宗突然开口,将桌上书信一把掷在周怀政脸前。

  周怀政垂着眸,面上表qíng看了看名单,最终合上了眼睛。

  “老奴无话可说,但求速死。”

  从寇准罢相日,他便生了兵谏心。自古成王败寇,他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然就思虑过倘若事败,身殒命丧的下场。

  他死尚不足惜。他忧的是陛下驾崩后,年幼为君的太子。满朝臣卿,万里锦绣原本皆是赵氏子孙所有。而今官家病恙,刘氏却趁着圣上混噩噩之际把持朝政。伙同丁谓,肆无忌惮排斥异己。这分明是妖后当国,武曌再生。

  太宗于他有再造之恩,他是生为阉宦,可大义大理却也知道断得。眼看大宋江山权柄易主,玉玺国印假手妇人,他怎么可能泰然安稳,作壁上观

  只是败了就是败了。事成定局,何须辩白

  周怀政不争不抗,漠然处之的态度一下激怒真宗。

  真宗拂袖扫向御案。古玩摆设落地起声,“哗啦啦”碎成一片。

  “好好”两字从牙fèng蹦出,真宗以拳抵唇,猛咳不止。待到咳喘平息,他才手指周怀政,恨声吩咐,“想死好得很朕成全你”

  “来人。把他给朕拉出去,斩了。”

  话落,真宗拂袖转身,背向大门,再不看殿中人一眼。

  周怀政默默抬起头,望了眼真宗。身扣着枷锁,无比艰难地对着君座躬身一礼。礼后,羽林卫将他拉扯出殿,押解往城西普安寺行刑。

  这一路走得匆疾,羽林卫推推搡搡,没让周怀政有丝毫喘息。

  周怀政被拉的踉跄,眼望着空寂寂的宫道,不由摇头哂笑。

  昔日他是天子近卫的昭宣使,万人逢迎。如今他已是陛下亲审的阶下囚,众友回避。

  时起势落,世态炎凉,也不过如此。

  人过东角楼,羽林卫脚步渐渐趋缓。周怀政得空回望了下生活多年的汴京皇宫。从今以后,这所宫闱已与他无关,皇命荣衰,后宫挣扎,都不再是他cao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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