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善……”林栗的声音?
已经走到大楼外的梁善善拿开伞仰头张望。
“有人找你,”林栗半个身子撑出窗外,使劲地挥着手中无线电话:
“一个叫罗里的人,他说是你养母的老朋友。”
守候许愿遥星!
“是吗?她选择以海洋作为埋骨之所?”罗里神父问,看着蔚蓝的海天一色,眼眶似有些微润,“很像她的作风,那孩子,一辈子都这样任xing。”
“容姨说,大海有洋流,洋流在全世界旅行,她的骨灰,会随着大海包围着所有陆地,以后不管你在哪里,她都可以看见你。”梁善善随着罗里的眼光向海面看去,忽然有些明白,容姨带着什么样的心qíng去见罗里神父最后一面。
“容姨,你还好吧?胸口会不会闷?要不要出去透气?”
梁善善担心看着她,不明白一向好静又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梁娴容为何执意撑着病体来参加这场万头钻动的研讨大会。
“我没事,别担心。”梁娴容拍了拍她的手,这是她们母女相知的默契。
两人坐在角落位子上等待,不一会儿,梁娴容就因为体力不支瞌睡起来,梁善善细心的替母亲拉好身上薄毯,自己端详起整个会场的状况。
虽然宗教大分为佛、道、基督三大端,但仔细看来,每种宗教里都尚有分支别脉,这场名为理xing的宗教辩论,从观众席上衣饰鲜明的分布,其实已经暗含不同意识形态的角力斗争。
“开始了吗?”
睡梦中的梁娴容倏然转醒。
“还有好几分钟呢!你再休息一下吧!”梁善善劝慰道。
“是啊。”
梁娴容凄怆笑了,像是对梁善善说,其实又是自言自语,“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明明等了一辈子了……”
容姨想来看什么人吗?梁善善想。
但梁娴容再度闭上了眼,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为着梁娴容的轮椅,母女俩一直等到人群稍缓,才由梁善善推着出来。
“善善,此生此世,我心满意足了。”梁娴容显得很疲惫,但是带着浅浅笑容,闭着眼,隐隐泛溢泪光。
梁善善有些吃惊,不明白容姨何出此言,正想开口探询,两人身后却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容容!你是容容吧?等等!”
带着洋腔的中文咬字,声音有些苍老,又有些耳熟,梁善善回头,果然,是刚才台上那位代表天主教的罗里神父。
整个会场上,梁娴容目不转睛直直仰望的人。
一时惘然,梁善善没注意到梁娴容已将轮椅掉转了方向,静静等着追上来的罗里,“好久不见……你、好吗?”
她的声音有些激动,不似长年来养心敛气的平和。
“我很好,倒是你,看来没好好照顾自己。”罗里神父单膝跪地,旁人看来是为了配合梁娴容的坐姿身形,只有他们自己了然,这是怎样的许诺与承担。
“你……唉……”
梁娴容怔怔看着面前的罗里,苍白的手不知觉抚上他灰白的发。“我们都老了。”
“是啊,十几年了吧!”罗里跟着喟叹。
“十七年,”梁娴容露着微笑,“这孩子跟着我多久,我就离开你多久。”
“容容……”
他们俩人同时想起,那十七年前的最后一瞥——
“请你看着那颗星,我对着它许下我的愿望,愿你永远平安、愿你永远喜乐、愿我们永不相见。”
“容容?!”
“还有,”梁娴容坚定看着罗里:
“愿我永远爱你。”
“就我爱你就好了!”
她看他,他看她;她看他们……
然而光yīn流逝,人间遇合终有定数。
“罗里神父,麻烦请这边走。”
赶来的接待人员欠身招呼。
时间到了,梁娴容恋恋看着罗里,终于她问:“你,想过我吗?”
这生不求相守,只盼片刻惦念——
等到他的含泪以对,梁娴容微笑着示意梁善善推她离去。
那天晚上,梁娴容气色大好,jīng神奕奕地不像卧病多年的人,晚饭过后,她要梁善善帮她拿出收藏已久的几份文件。
“善善,其实我认识你母亲;”梁娴容微笑看着错愕的梁善善,“我们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家医院出生,也是一起长大的隔壁邻居,十岁时,我家移民美国,但往后十几年,我们一直都有联络。”
“虽然一直都没有再见面,但,你母亲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朋友,我们分享彼此秘密,所有酸甜苦辣的心qíng,我知道她大学辍学结婚,我知道她有一对可爱的子女……但是后来几年,我跟着罗里东南西北的乱跑,她寄给我的信,往往都隔了好几个月才由家人辗转传至我手中。”
“那年,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罗里一个人回到台湾,本想找她叙旧,却只见到家破人亡的你,然后,我终于收到你母亲最后一封信……”
梁娴容起出一封泛huáng的信笺,jiāo给她。
“她为了报复爱qíng的背叛,选择以一家三口的xing命jiāo换你父亲一辈子的内疚不安,但是,千算万算,她没料到命运之轮独独留下了她的小女儿,而我也没想到,因为你母亲的死,我才得以真正释怀了我对罗里的感qíng。”
“我明白了,生或死并非补偿或惩罚,一切都是意念抉择;今生该了结的牵系,就该在今生gān脆了结。”
“告诉容姨,我走了,你将来打算怎么过?”
梁善善端来她入睡前的最后一副药,母女俩习惯在这时闲话家常;近年来她缠绵病榻,生死大事,两人从不避讳,早已了然于心。
“我想像容姨一样,安安静静过日子。”梁善善说。
“唉……”
梁娴容搓抚她发,“没有一个人能像另一个人的。”
“你是个乖孩子,这些年来跟我过着寂寞日子,也不曾抱怨,”喝完了苦涩的药,梁娴容再度叹了口气。
“不!”梁善善摇头,“容姨对我很好,我从不寂寞。”
她拍着梁善善的手,眼光却落在窗外黑夜。“我能做的只是让你恢复平静,但,在你的人生中的其他课题,却要靠你自己突破!孩子,你需要yù望,yù望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你需要求索,然后得到或失落,然后珍惜这样的过程。”
起风了,梁善善为梁娴容披上外衣;梁娴容习惯在夜里开窗,不管寒风刺骨,她总坚持枕畔撒落万丈星辰。
“容姨,为什么你从不说你的爱qíng给我听?”她问。
“傻孩子,爱qíng是用心体会,不是用说的。”梁娴容揉着梁善善的发,发现她还是憋了一脸困惑,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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