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我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也许几百,也许上千。每每回到军营,身上战甲早已破碎,血污满身,兵器也卷了刃。可我偏偏觉不出累。
我不晓得原因,只能猜大约是血脉的原因。
我的祖母是炎帝姜朱襄,我是神农氏嫡系后人,神农氏的血脉被传得神乎其神,只是我血脉稀薄,除了上回婍雪投毒失败,其余的好处还没怎么体现过。
我以前其实有些嗜睡,特别是在宫中的几年,每每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转醒,可这几天,日日奋战,夜夜来陪小九唠嗑,却毫无疲累之感。
寒家败局已定,约莫还有大半月就能将过邑完全拿下,伯靡已经在着手发兵斟寻,弋邑那边,季杼也已经与寒戏jiāo上了手,姒少康坐镇纶城,近日多次遭受袭击,好在全都转危为安。
天下,正慢慢回到姒家手上。
泥土从指fèng中滑落,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
天已亮,灭寒之战,又要开始了。
四年后。
“伯靡,你再不把斟寻拿下来,可就要排到季杼后面了。”
“你懂什么!”他把眼一瞪,抬头看向远方的城池:“那是老身心疼他小伢子,把默禹借给他使,不然你以为就凭他个小娃娃,会有如此进展?!”
我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还是这么看不起小娃娃。”
“你以为都是你啊。”
我抿了抿唇,话头断在风中,只留下我低不可闻的呢喃:“我没那么厉害,有两个人,都比我厉害……”
伯靡见我久久不语,也不再多言,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我们的前方,是斟寻已经破败的城池。四年前,过邑归入夏室领域,我们转战斟寻,一年后,默禹前往弋邑相助季杼,而我留在斟寻给伯靡当“最不要命的先锋”。
jiāo战至今,斟寻与弋邑的局势均已明朗,凯旋回朝指日可待。而当下我与伯靡所要面对的,恐怕就是夺得斟寻的最后一战。虽然它早已岌岌可危,但寒家毕竟曾统领华夏,斟寻又是寒都,其殊死抵抗的力量也难以小觑,只怕一个差错就要落得个两败俱伤。
我与伯靡对视一眼,一起轻轻点了下头。
☆、危局
数万大军齐聚,热làng翻腾,气氛却沉静的可怕。伯靡缓缓抽出佩刀,刀锋夹起厉风,尖锐决绝地自耳际划过,长刀cha天,直指上苍。
“攻城!”伯靡如虎啸般的声音在城外的荒地上响起,余音未尽,四面八方就传来擂擂鼓声,群马拉着战车以破天之势朝前奔去。
“砰!”巨木锤击在城门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连带着四周的大地、高耸的城墙都震颤了起来,不少碎砖碎石从城墙上簌簌滚落,紧接着又是震耳yù聋的一声,“砰!”,整个城门都凹陷了下去。
巨木被绳索牵引,由十几人缓缓抬起,又飞速朝城门砸去,“砰!砰!砰!”,滞重,狂bào,无人可挡。
眼看着城门即将被破,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尖叫。
人有很多种死法,每一个人死前发出的声音都不同,可如今有上百个人正在死去,还都发出了同样的声音——那种绝望的、渴望得到救赎又渴望立即死去以免除痛苦的尖叫。只要有一个人发出这样的尖叫,都将成为他周围所有人一生的梦魇,可如今是上百个人在同时尖叫。
我的眼中燃起了燎原火光。
我的面前,城墙顶上,一桶桶滚烫的油被直泼而下,无数已经燃烧着的火把四下飞散,战士们瞬间成了火人,滚倒在地,痛苦哀嚎。场面乱作一团,破门的巨木也因此摇摇晃晃,本已积蓄好的力量刹时散为乌有。
伯靡脸色顿变:“想不到寒浞垂垂老矣还有如此jian计!”
我看向他的脸,他的脸上汗珠如雨滴般滑落,眉头深锁。他在犹豫。
伯靡爱兵,这是优点,也是致命的缺点。他的兵肯为他拼命,他却不忍心让他们拼命。
所以他明知道现在如果退却,就会让苟延残喘的敌人抓住那口得以继续苟延残喘下去的气,可他还是犹豫了。
所以我自己一人驾马朝前冲去,只给他留了一句话。
“我们封城多日,他们那点存货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可一旦退了,士气就散了。”
火星渐来,我侧身避开,脸颊火辣辣一烫,我也不管,只朝前大吼道:“破门!进了城就不会被烧!”
“子午!你想gān什么!”伯靡在身后狂吼,我却没有理会,足尖踢在马身上,几个借力,人已经到了巨木旁,接替下已经成为焦尸的兵卒的位置,指挥着其他几个未被火油泼到的一同架起巨木朝前推去。
周围的兵卒看到我来推巨木,均都愕然,四散逃跑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有几个离得近的咬一咬牙,又跑了回来,面上仍是恐惧,眸中却有了坚毅。
“姑娘都不怕,我们也不怕!”
“对!姑娘说的对!这门就快破了,进了城就不会被烧了!”
我微微笑了笑,大声道:“一!二!三!放!”
“轰隆!”
巨木带了千钧之力砸在城门上,碎木炸开,已经脆弱不堪的城门再也承受不住重击,山师崩塌般破碎倒地。姒家的战士蜂拥而入,喊杀声穿云裂石,一把把长矛利剑刺进血ròu,四下传来连绵不绝的惨叫。
这是真正的屠城,真正的毁灭。
我冲在最前,故意将头脸bào露在外,长发飘舞,女子模样再清楚不过,初见我的兵卒往往一愣,下一瞬人便软软倒在了地上。身后战车驶过,铁骑踏过,就成了一滩烂ròu。
伯靡以往总与我各自带队,这回却把我跟得很紧,他是个很不错的合作伙伴,刀法老道,经验丰富,总能在我有所疏漏时及时出手,倒替我省去不少麻烦,也让姒家的万人大军,虽然缓慢却始终朝前推进着。
杀到huáng昏,寒宫已在前方隐约可见,战车损毁了十之七八,双方皆是疲惫不堪。寒家靠人力拖延,在寒宫前用战车堆起一排临时避障,眼看着日头西斜,几个腿脚还灵便的纷纷往那处逃去,就留了几个逃不利索的还在徒劳抵抗。
我止住攻势,望向伯靡,他点点头,收兵后退。自然不是退出斟寻,不过几里,寻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地界,便下令驻守在此地。
胜利在即,伯靡这群兵个个杀得勇猛,此刻都有些jīng疲力尽,除了巡防的兵卒,其余的都坐倒在地,拿出吃食往口里塞着。
伯靡也握着两块黍饼,不时瞅瞅我身后那辆为数不多的尚保存完好的战车,眼神闪烁。
我吃完黍饼,抹了抹嘴:“想拿就拿。”
他立即满脸被抓包的惊恐和“怎么就被抓包了呢”的不可置信。
“昨儿你藏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我好心地提醒。
伯靡只好扭扭捏捏地从战车里挖了坛酒出来,宝贝地踹在怀里,被我瞥了眼,又乖乖地jiāo出来。
我仰头闷了几口,浑身都烧了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好怀念啊,纶城的秫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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