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他肯定要喝水或是上厕所,稍微转身就能看到她,谁知他一站一画就是两个半小时,直到被她的手机铃声给打断。
她看见来电显示是诗咏,做贼心虚地挂断,抬头就见唐颂惊讶地打量自己:“你来多久了?”
“刚到,刚到。”她撒了谎,心想承认自己傻等这么久实在是件太没面子的事。
“不好意思,我没发现你。”他并没有放下画笔的打算。
甘棠听诗咏说过,她曾经因为突然打扰他画画而被轰出去,所以面对他还算温和的态度,她暗自庆幸。
“你找我有事?”他头也没回。
“我……我是想说诗咏她……”
“她是不是还在咖啡厅?”他没得到答复,心里了然,于是说,“我待会儿就去收拾她。”
甘棠噗嗤一笑。也许是气氛太冷,而她这样的笑声很是突兀。看他转过头来,她忙说:“不好意思,我只是……”
只是觉得他恼怒的样子实在太过平静,平静到让她忍俊不禁。
那段时间,唐颂没日没夜地待在画室,墙上桌上都是一幅幅大大小小的风景油画,完成的,未完成的,废弃的,无一不在表明它们的主人正处于一种难言的焦躁和迷惘。但这个主人一开口,还是和往常一样的语气,似乎这场面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但照诗咏的说法,她哥哥结束了在美院的进修,所以抓紧时间把以前荒废的手感给找回来。也正是如此,诗咏才想让他专心做自己的事,而她愿意牺牲休息时间来减轻唐颂的经济压力。
想到这里,甘棠觉得笑出声来的行为很是唐突。
但唐颂出人意料地放下了手上的东西,然后解下围裙,朝她走了过来。
“我知道你今天过来是当说客的。”他甚至给她倒了杯水,“但我想你最好去劝劝她。”
“我……你知道我来gān什么?”她讷讷地接过水,心想这可怎么开口。
“知道。”他笑笑,“只要她去找你,你都会无条件地站在她那边,不是吗?”
“好,好像是。”
“我们也认识挺久了,怎么你还是一直结巴?”
“有,有吗?”话一出口,她直想拍额头。
唐颂朝后面的画作看了一眼,甘棠以为这是逐客令,却没想到他接下来竟开门见山地分析起了和诗咏闹矛盾的前因后果,甘棠反应过来时,他正在列举不让诗咏打工的理由。
“可是说不定她是真想替你分担呢?”她顶了一句。
“我不需要。”
“你这是在gān涉她,而且,你有必要听听她怎么想,而不是用这么qiáng硬的态度。”
“我和她好好商量的结果,就是被她用撒娇和耍赖的方式打败。”他似乎想起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反正,你今天晚上不要收留她,我画完了这幅就会去带她回家。”
“唐颂!”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语气。
“哥哥照顾妹妹是应该的,可是诗咏也想替你分忧。”她看了周围的画作,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你现在正是困难的时候,等你卖掉第一幅画,再来讲究所谓的自尊好吗?”
话音刚落,她自己先愣住了。
果然,唐颂的脸色由晴转yīn。
“我……我不是说你卖不出去,也不是说你的画不好,我……一时嘴快。”
“你说的很对。”唐颂打断了她。
甘棠没料到自己也有把话往人心窝子里戳的时候。话赶话的口不择言还真是令人苦恼。
“但我就是做不到。”他像是苦笑了一下,“我没有办法接受她的好意,那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不负责任的哥哥。”
“怎么会?”她脱口而出。
但唐颂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无法反驳。
“可能你会认为我管得太多了,但是我无法说服自己。”他很缓慢地说着,“你也知道,我父母离婚后,诗咏就一直跟着我。但其实,我们之前关系并不是很好,是因为这场变故,我们才有几分相依为命的意思。
“因为我父亲很宠她,所以在他们离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选了我,毕竟,我拒绝了父母的赡养费,连带着她也得跟着我受委屈。”
甘棠cha不上话,只能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什么。
“虽然我想尽办法,但是依旧很难给她和以前一样的物质条件。父亲找我很多次,我也劝她很多次,但她的态度很坚决。所以,我为她下的决心,就只是不让她为钱的事担忧而已。”
甘棠想到大学四年,同学都在兼职打工,而诗咏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打算,甚至在临近毕业时,也没急着找工作,或许就是受到唐颂的影响。
“我想让她安心学习,就和以前一样开开心心的,就算是我没有拖累她。”
“可是……”
“我不需要她替我分担什么,尤其是经济压力。这是我能给她的最基础的支撑。”他说得直白而坚定,“如果我连这点都做不到,就算她不后悔,我也会后悔没有把她推回我父母身边。”
“可现在她有这个能力了,而且……”
而且,你的积蓄因为筹备画室都花得差不多了,又怎么能毫无压力地支撑起两个人的吃穿用度。更何况,你这样qiáng撑着,诗咏心里也会难受。
“甘棠,今天你来得正好。”他没发觉她的犹豫,像是松了口气,“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再固执,也会参考你的意见。我想让你帮我劝劝她,她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像你一样,安心工作,而不是把提升职业能力的时间花到没有技术含量的兼职上。”
“唐颂。”她还沿着自己的逻辑往下走,“其实,我们事务所转正之后的薪资还是挺高的,如果……”
“你是要救济我……我们?”
“不,别这样说。”甘棠有些语无伦次,生怕他误会,“我只是想,好吧,就算我多……”
他却忽然笑了,是那种特别明朗的笑,以至于让她有种光芒四she的恍惚感。
“别替我担心。我还不至于穷困潦倒到这种地步。”他示意她转头,指了指那幅在墙上的画,那是左边墙上的第一幅,尺寸不大,远看并不起眼,更何况,她也看不懂。
她没理解,但对上他的视线时,心尖蓦地一颤,有了相当准确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他开口:“你刚刚不是说等我卖掉第一幅画吗?那就是,第一幅。”
他说这话时,甘棠的目光停在他的侧脸上,那是年轻男人特有的慡朗和骄傲。
这让她有种错觉:似乎刚抵达山脚,眼前的人却已经向往着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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