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果然是伤身的。
扭动一下略显僵硬的脖子,她的脸颊不经意地碰触到某件物体,诧异地偏过脸一看,入目的景象令她一时忘却了呼吸——一张睡颜近在咫尺!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诧异,无心怎会与她同chuáng共枕睡了一宿?难道是她酒后乱xing,做了什么出轨的事?
嘶——
她倒抽一口凉气,微微掀开被褥往里一瞄,幸好!她与他都穿着衣裳。
平稳一下悸乱的心跳,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悄悄往chuáng外挪,或许是过于紧张,足踝不小心碰到chuáng柱,木chuáng唧唧作响,熟睡的人儿忽然皱眉,翻个身,压住了她的衣袖。
心,怦怦跳得急,她屏住呼吸,一点点地把衣袖往外抽,袖子从他身子底下解脱出来,她刚松了一口气,不料,他又翻了个身,长长的睫毛微颤,如蝶翼翩然飞起,惊现了乌黑晶亮的瞳人,清澈的瞳仁里映出她那张略显惊慌的脸——她正想跨过他的身子离开chuáng铺,刚张开两脚跨到他身上时,他却醒了,她以极其暧昧的姿势伏在他身上,做贼心虚地与他面面相觑。
莫无心呆呆地与她对视片刻,突然绽开笑颜,伸了个懒腰,双手顺势向上勾住她的脖子,以浓浓的鼻音撒娇似地唤一声:“九天,早啊!”
软哝的语调拖带着甜腻的尾音,加之慵懒魅人的眼波递来,她顿时心跳失速,手脚发软,“砰咚”一声从chuáng上直直落至chuáng下,又飞快地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两手死死地捂住了鼻子,指fèng间泄出一缕殷红。
她慌乱地踹开房门,也顾不得穿没穿鞋,撒开脚丫子,一溜烟儿没了影。
看着那仓惶逃远的背影,一丝狡黠的笑波盈上看似清澈无瑕的眼眸,其实,他方才一直在假寐,就想逗逗她,看她还有没有女儿家的娇羞模样,唉!结果是压根没见着她怯怯羞羞的样儿,反倒见她满脑子歪念地喷了鼻血,这种反应落在男子身上才算正常吧?
他下了chuáng,偷偷打开她的包袱,翻出一件藏青色长衫,换下那件绮罗裙裳,恢复一身男儿装束,把裙子卷做一团胡乱塞到chuáng底下,一双大尺码的绣花鞋也踢到chuáng底下,眼不见为净!
他赤着脚跳到门口,正想扶一扶那两扇踹歪了的房门,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地瞄到院落里站着的两个人——扶九天与一名头戴无脚幞头的公差。二人似乎在谈论些什么,当扶九天从怀中掏出一张文书给公差看了看后,原本凶神恶煞似的公差立即缓和了脸色,露出谄笑,连连致歉着退了出去。
扶九天将那张文书叠放于袖兜内,满怀心事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忽又想到什么,猛一抬头,恰巧与莫无心疑惑的目光撞在一起,看到那双清澄的眸子里流露着些些担忧,她的眼神温柔地浮动一下,回到房中,关上房门,见他穿上了她的衣衫,心中一动:真像……烙上了她的印记。
撩过他的发,她微微一笑,“我帮你束发可好?”
莫无心看着她,眼神清澈含笑,开心地点了头。
持一把木梳,对着一面菱花镜,她轻柔地梳理他的发,发上的清香沁入她的鼻息,神志忽有一丝迷醉。发丝在她指尖缠绕不休,千丝万缕!
从菱花镜中,她看到他眼中无声的关切,他则看到她眼中的隐忧。镜中除了他与她的身影,扶九天还敏锐地透过镜子捕捉到窗边一闪而逝的一道人影!
行踪bào露,不但公差寻上门来盘问她只身来到金陵的意图,昔日的仇家也隐藏暗处时刻窥探着她,只要有一丝的疏忽大意,那些人就会从她背后放冷箭,置她于死地!
危机丛生!
此刻,最危险的,就是留在她身边又毫无自保能力的莫无心!这个浑金璞玉般的少年,清丽的眉眼,玲珑心窍,无须她多说什么,他总能猜到一些,看似天真无瑕,实则狡黠又会使坏,有时又可爱羞涩,如同一只刚出巢的小狐,当真让她舍不得放手!
束起他的发,手中清凉柔滑的触感,令她留恋、不舍!
暗自打定了一个主意,她故作轻松地问:“今日无事忙,咱们出去游玩一天,逛逛金陵城的繁华闹市,可好?”
莫无心眼睛一亮,拊掌称好,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往外走。
金陵的东大街,商号林立,行人熙来攘往。
走到街上,莫无心满心愉悦地挑拣货摊上琳琅满目的物品,看到称心的东西,就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扶九天。
抗拒不了他那期盼的眼神,扶九天大方地掏钱把所有他想要的东西买下——捏好的面人、滑稽的面具、jīng巧的纸鸢、十支糖葫芦、麦芽糖……吃的、玩的、用的、看的,两只手是捧不过来了,偏偏他是捧到手里的就不再去看,两只眼睛又往街边货摊上溜来溜去。
“九天,我要那个!”
童心未泯的他指着货架上一只圆圆大大的锤丸。
他的手一指,她就来了连锁反应——往口袋里掏钱。
“帮我拿着。”
他把买来的东西统统丢给她,只留刚买的那只锤丸,把锤丸顶在头上,伏下身球滚后背,立时球回头顶,一搭“打秋千”,球远远地飞了出去,击在一面墙上反弹回来,他用足背一接,抬足,倒立身子,球滚回头顶,他站了起来,头顶着球冲她笑。
闹市里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时下无论平民百姓或王公贵族都风行蹴鞠,市井内随处可见踢球嬉闹的人,如他这般球不落地、技艺jīng湛的,除了齐云社,民间也不多见。
玩了一会蹴鞠,他又往热闹的地方钻,挤进一处勾栏瓦舍,笑唤:“快来看,这里好热闹!”
扶九天手捧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货品,慢吞吞地尾随他进入一座瓦子莲花棚,占了一处高高的座位,看戏台上嘌唱、说史、傀儡、影戏……jīng彩纷呈,看官欣赏到妙处,少不了又是一通喝彩。
她也是少有空闲来勾栏瓦舍里瞧这些伎艺,把手中的东西搁在身旁一张空座上,她难得来了兴致,翘首看台上艺人伶官的jīng彩表演。
“快看!末泥(主角)上场了!”
身边的人儿欢呼雀跃,她一看,戏台上正轮到杂剧上演:末泥、引戏、副净、副末、装孤和旦,出台演员六人,分饰丞相、一僧、一道、一家丁、二官员,讲的是《元祐党禁》,戏风滑稽——
僧人入丞相府验度牒,度牒为元祐年间颁给,宣无效,令人扒下僧衣,qiáng令还俗。道士qíng况相类,下场相同。官员求职,官告为元祐年中颁发,宣就此除名,削职为民。众人颂丞相“绍述”之德,家丁来附耳报告:“今自国库领来相爷薪俸,共一千贯,可全是元祐年间所铸钱,请您定夺。”丞相眼珠一转,低声吩咐:“速从后门搬运回家。”不想被侍候于旁的另一官员见到失声喊:“丞相对元祐怎么两样态度!”
这出戏讽刺时政荒唐,揭露官场龌龊,莫无心看得大呼过瘾,忽又扭头冲扶九天冒出这样一句感慨:“你看,这个丞相恬不知耻、贪图金钱,着实可恶!如今除了京城这一块歌舞升平的繁华地,其他地方都倍受苛税、灾荒、战乱之苦!可惜有人看不到哀鸿遍野,一心只求名与利,一心只想助纣为nüè!你说这人可恶不?糊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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