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秋迟一愣,对着闻人隽认真的目光,哈哈大笑,他白衣一拂,飞向了湖心亭,携闻人隽在亭子顶上落定后,像是故意叫她站不稳似的,拉住她身子就往下一倾。
“我偏要站这么高,还要带着你一起站,要摔也是一起摔,你能怎么办?”
闻人隽吓得一激灵,手脚连忙紧紧缠住了他,对着那张恶趣味的笑脸,颤声道:“你,你……”
月下他勾着唇角,笑得无赖又俊邪,像个捣蛋的顽童般,嘴上恐吓着人,手却又将她腰肢揽得紧紧,一点都未松动,闻人隽看着看着,忽然就忍不住笑了:“那我陪你一起死吧!”
声音久久回dàng在风中,骆秋迟定定看着闻人隽的脸,忽地扬声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夜风猎猎,掠起他们的衣袂发梢,四目相对间,两颗心默契互明,放声大笑。
月下,姬文景颇为无语地看着眼前两人,摇头嫌弃道:“两个幼稚鬼!”
他正抱着赵清禾,伸手给她在擦脸上和身上的水,赵清禾才醒转过来,意识还不够明晰,迷迷糊糊地左瞧右瞧,似乎还没弄清自己身在何处。
“这,这是在哪里啊?”
“好高啊……”她抬头看向夜空,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好多星星,月亮也好大啊,我,我能摘下一颗吗?”
姬文景自身后拥住她,也一起仰首望向星空,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可以,因为这是在你的梦里。”
“梦里?”
“你不是经常在梦里遇见我吗?”
赵清禾这下顿住了,缓缓扭过头,当看清姬文景的笑脸后,松了口气:“果然,果然是在做梦啊……”
她又看向前方,声如梦呓:“真好,梦里阿隽和骆师弟也在,大家都在笑,都好好的……”
多么美的一场梦啊,有清风明月,有满天星河,有花香飘渺,有挚友同窗。
最好的朋友和最喜欢的人都在,她最想过的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长亭顶上,赵清禾傻傻笑着,姬文景将她拥得更紧了,心中说不出的柔软熨贴。
骆秋迟与闻人隽回头看着两人,也禁不住微扬唇角,他们又看向彼此,相视一笑,风中衣袂翻飞,身影比肩而立。
月下四人清姿如许,熠熠生辉,全身发着光一般,如梦如幻,又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落在了最美的一笔上,凝固了时光,摇曳了岁月,清浅动人。
☆、第五十四章:小黑屋的付远之
昏暗的房中,yīn冷而cháo湿,没有点灯,只有顶端开了一个小小气窗,透进几缕凉凉的月光,照在那道伶仃清冷的身影上。
修长的手指拿着那根杏雨含芳簪,对着月光照了许久后,慢慢放进了匣中。
簪头歪掉的部分已经被他修好了,但有些东西,还能再修复回来吗?
付远之不知道,他只是取出了纸笔,开始用他的左手,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在这间小小昏暗的屋中,独自一人,不再伪装,不再扭曲天xing,而是以左手提笔,在一张张燕子笺上,写出那些深藏心底的话。
就像许多年前,相府的孩子们刚开蒙时,他被父亲撞见用左手写字,母亲为了纠正他的“左撇子”,qiáng迫他改成右手握笔,他每天生不如死地练着,等到独自一人时,就偷偷躲在这间黑屋中,借着白煞煞的月光,用左手发泄自己的愤懑与压抑。
他写下的第一张燕子笺,只有六个字,却足以概括那时幼年无力的自己——
泥中花,不堪折。
再后来,每天受到两位双生哥哥的欺凌,他只会反复写着一个字,“忍”,那么多个无望的日日夜夜中,他记不清写了多少张燕子笺,梦里都是那个力透纸背的“忍”字。
最绝望孤寂的,是外公去世的时候,他在门外听到母亲决绝的话语,滑坐在风雨中。
回去后,他取出匣中的燕子笺,用左手只写了一句:身如蜉蝣,雨打飘萍,命贱如斯,休说,休说,偏要与天斗。
除了咬牙撑下去,他别无选择,更加回不了头。
那些年,满满当当的匣子中,似乎每一张燕子笺都染着灰败之色,罩着挥之不去的yīn霾,就像他囚于笼中,不见天日的人生一般。
直到那年chūn日,千鸢节将至,奉国公府的树下,一袭杏huáng色衣裙,低头捧书的小姑娘,像一道光,照亮了他yīn冷匣中的燕子笺。
他第一回用左手拿起笔,写下的不是愤懑,不是怨恨,而是满带欢喜的两个字,反反复复,写到唇齿留香——
阿隽,阿隽,阿隽。
安静陪伴的阿隽,温柔浅笑的阿隽,善解人意的阿隽,明眸皓齿的阿隽,聪慧灵秀的阿隽……每一个阿隽,都照亮着yīn冷匣中的一寸角落,让灰败的燕子笺也有了颜色,更让他一颗心不再孤冷无望。
许多东西似乎都有了意义,他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前路即便走得再难也甘之如饴。
所以在灵隐寺里,他最终放弃了两条人命,一念之差,见死不救,或许这样的凉薄狠绝才是他的本xing。
两位哥哥死了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深陷在梦魇中,无力挣脱。
他们出殡那天,他左手提笔,在森冷的月光中,抄了满满三张的《地藏经》。
超度亡灵吗?不,超度他自己的心罢了。
母亲说得对,成大事者,当舍则舍,可是他……还是有舍不下的东西。
小小的窗口透进冰冷的月光,付远之看向匣中修好的发簪,微微勾起唇角,露出讥讽的冷笑。
做簪子,做古琴,览医书,博闻qiáng识,写诗论赋,过目不忘,外人眼中无所不能,完美无缺的他,其实,根本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甚至是不屑一顾。
他真正出于本心喜欢的,只有两样,一样是算术,一样是阿隽。
其余的,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所用的方式,为了让自己光芒万丈的手段,为了维系住自己与母亲的骄傲,撑起竹岫书院第一人的名头罢了。
“算雕栏玉砌,算功名富贵,算浮世人心,算……相思长qíng。”
幽幽的声音在昏暗的房中响起,月光勾勒出那道清俊的侧影,笔墨淡香中,他似叹似喃:
“阿隽,你说,世兄最终能算对吗?”
冷冷一笑,付远之眸色yīn骘,左手提笔,在燕子笺上徐徐写下——
麒麟魁首,神鬼莫留。
他抬起头,看向窗口的月光,冷面冷眼,这个人,不能留。
弄坏他的簪子没什么,夺他所爱,行日月争辉之事,便……不可饶恕了。
屋外树影斑驳,有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伴随着拐杖的叩击声,付远之脸色一变,将纸笔与匣子迅速收好。
“母亲,你来了。”毕恭毕敬地搀扶着郑奉钰坐下后,付远之习惯xing地跪在了她身前,聆听她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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