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住眼睛里的酸意,她轻手轻脚地来到他身边,温柔地擦拭着每一处伤痕。
如今已是夏末,糙原上的夜里出奇的冷,她替他擦完伤口,chuī灭烛火,脱了鞋袜,钻到被子里,脸庞抵着他的肩背。
一路车马颠簸,只为想快些看见他,现在他们共榻而眠,终于能安心地睡个好觉了。
翌日醒来,周顾已不在,chuáng前放了洗脸水,温度刚刚好。金子送了早饭过来,卿羽问道:“主帅呢?”
金子道:“这个时辰,主帅在校场里练兵呢。”
“这个时辰?”卿羽好奇道,“主帅什么时候做什么,都是固定的么?”
金子叹道:“主帅大约是整个军营里最忙最cao劳的那个了,他休息时间不准时,但做事时间特别准时。”
卿羽哦了一声,挨到桌子旁边吃饭,清粥小菜,竟然还有几块绿豆糕。金子见她吃得津津有味,道:“羽护卫,主帅吩咐,等你吃完早饭就去校场找她。”
一声“羽护卫”,叫得她险些噎着。金子解释道:“军营之中无女子,主帅怕你生活不便,就命你以后男装打扮,封为营前护卫,专职侍奉主帅的日常起居。”
卿羽心下了然,笑道:“这个‘营前护卫’的职位,可就是跟你一样的?”
金子连连摇头,道:“属下可还够不到护卫的资格,我只是个打杂的,专职替主帅跑腿罢了。”看了她一眼,不禁笑了,“我也知道姐姐原是女子,是主帅心里的人,姐姐甘愿陪着主帅同甘共苦,我真佩服姐姐的魄力。”
卿羽笑了:“你不也是在随主帅同甘共苦?要说魄力,军营里人人都有,说到底,我们都是奔着将来要过好日子去的。还有,主帅都封我为营前护卫了,你也就别姐姐姐姐的叫了,”将最后一块绿豆糕塞嘴里,“带我去校场吧。”
去往校场的路上,远远的,可见兵将们辛勤cao练的身影,有节奏的喊杀声清晰嘹亮。
卿羽登上瞭望台,周顾拉过她,二人一同看向底下那气吞长河的队伍,以及队伍中央高耸入云的赤金龙纹大旗,上面浓墨重彩书着一个“勋”字。
大陈先皇周勋之子卷土重来,定要颠覆篡位者周宣的江山,扭转乾坤,改天换地。
她不明白师兄让他来校场是何意,她不懂兵法,若是单单过来观看练兵,她与他似乎没多少共同语言。
正搜肠刮肚地满脑子思考着话题,他却先开了口:“我让你过来,是想让你看看我们的将士们。”目光游弋在整齐划一号声嘹亮的阵列里,他的眼底蕴了一抹亮光。
卿羽附和道:“他们都是随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日师兄问鼎天下,这大陈江山,有他们的一半。”
周顾点点头,转而轻轻握住她温凉的手指:“有这么多人愿意陪我拼命,我没有理由退缩。还有你,卿羽,相信我,我定不会再辜负于你。”
“我相信。”她莞尔一笑,“我对你的心意,一如从前,今天能站在你身边,是命运厚待了我,无论前方如何,我都对你充满信心。”
他搂她入怀,眼中是跳跃的烛火,声音却如绸缎般柔软:“我发誓,这一生都不会让你再伤心……”
曾被他伤得支离破碎的心,因为他的一个怀抱、一个笑容、一句qíng话,便能拼砌完整。她想,这就是爱了吧。熏神染骨的深qíng,只需一点点温暖就足以绽放出太阳般的光辉,走了这么久的路,兜兜转转,我们终于再在一起。
不过几日,便是两军再次正面jiāo战的日子。
卿羽远远望着周顾沙场点兵的盛大气场,铜盔铁甲,在阳光影印之下犹如天神临降,那般威武高贵震慑人心,令她不觉湿了眼眶,顿时也豪qíng万丈。
大师父说,我们兵力尚弱,全部加起来只有三万将士,还有一万jīng锐部队在chūn季开战时连攻两县,驻扎在了西北,故此眼下只有两万兵力能调动。等攻下现在的这个荆玉州,就先挥军北上,与西北部队汇合,沿路打下,直捣京畿。
卿羽曾问为何不汇聚三万兵力从西北打入,那里已攻下两县,一鼓作气更容易稳定军心,同时也沿途收服民心。而荆玉州地形复杂,通往京城的路上又横着两道山川,从地势上明显不占优势。
大师父但笑不语,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最后将她的胃口掉得快要炸了,才悄悄告诉她,荆玉州兵qiáng马壮,我们正好取其长补己短。卿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攻打荆玉州的目的,不是从此打开缺口,而是要谋它的兵力和军粮。
第一百章 破城
可是,既然荆玉州兵qiáng马壮,防守固若金汤,岂能轻易攻破?大师父做出“山人自有妙计”的姿态,任她怎么问,也不说了。
大师父是前陈太医院的太医令,又有三寸不烂之舌,所以在军中担着军医兼游说家的重任,颇受人尊敬。二师父师从禁军教头韩世超,jīng通兵法和遁甲术,既是副帅又是军师,是令敌方闻风丧胆的人物。
胡思乱想间,忽听得大军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两万大军铁甲披身,骑马挎刀,双目炯炯,jīng气十足。周顾端坐一匹乌黑神骏之上,来回巡视着军阵,他的五官如刀刻般英挺,整个人散发着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如此巡视了一刻,他抬高了声音:“上一战敌军元气大伤,今天我们乘胜追击,大家对这次大败敌军有没有信心?!——”
“有!!——”兵将们士气瞬间高涨,吼声如天雷滚滚。
他继续道:“今日誓破城门,杀敌赏,后退斩!”说着,他扬鞭反手一挥,骏马高亢嘶鸣,身先士卒冲向远方,韩世超、严城等将领策马疾驰,两万大军紧随其后,马蹄声与脚步声踏得地动山摇,令人心悸又心惊。
大师父走过来,手里托了一碟葵花籽,翘着兰花指嗑得欢快。
卿羽瞄他一眼:“大师父就一点也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吐出一枚瓜子皮,满不在乎道,“打赢了耀武扬威,打输了丢盔弃甲,无非这两种结果,担心也白搭。”
卿羽一跺脚,恨恨地:“大师父到底站在哪边儿的?我军两万将士的xing命,于大师父而言就这么无动于衷么?”
“怎么会?”何当捏着一粒瓜子的手停顿在当空,一脸的郑重其事,“他们都像你们一样,是我最喜欢的后生,我自然是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他将瓜子递到嘴里,发出一声叹息,“只是打仗这种事qíng,流血和牺牲从来不可避免,一将功成万骨枯,就是这个道理。”
战争啊,成全的都是少数人的利益,屈死的都是老百姓,是老妪的儿子,女子的丈夫,儿女的父亲……谁不想太平盛世千秋万代呢?帝王昏庸,必有人要取而代之,老百姓盼个安稳日子,被高尚言论一忽悠,自然就慷慨激昂地上战场了。
况且,人大都是禁不住荣华富贵的诱惑,命大的留到最后,恰好再赶上大功告成,得个高官厚禄留名青史,命薄的也就只能马革裹尸默默无闻。人之一生,怎么都是过,但既然上了战场,便没有退路,只好拿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激励自己,跟敌人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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