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那夜他蒙着面,但他的衣着,声音,笑起来的眉眼,都与眼前这个人别无二致。
他,就是林乘南。
“装腔作势地说几句话,就蒙骗着我大陈国的五万将士去送死,这般堂而皇之地通敌叛国,姜将军好气魄!”
林乘南站在城门楼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姜平川。他面上连同话语里都带着笑,却是含着满满的嘲讽和鄙夷。
姜平川冷哼一声,道:“窃国谋逆者,人人得而诛之,你林家父子助纣为nüè,简直枉为人臣!”
林乘南扬天大笑:“姜将军大义凛然,实在让人佩服,不过在下还是要奉劝将军一句,不管龙椅上坐着的是哪位,你我皆为臣子,做好臣子的本分便是。今日qíng形,不管场面话说得再好听,终为叛乱之举,还望姜将军三思而行,免得做下错事,日后追悔莫及。”
姜平川冷眼相向,喝道:“十八年前你林家父子勾结叛党周宣,毁我大陈社稷;十八年后又祸乱朝纲,引得生灵涂炭,这便是你作为臣子的本分了?!我大陈国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蛀虫,才四维不张,国之不国!”
姜平川的怒骂字字诛心,任谁听了都不禁热血沸腾,偏偏那林乘南好定力,不仅不恼,反而笑得更痛快了些,他道:“姜将军牙尖齿利,在下说不过你,可是,姜将军赤胆忠心,一心反朝,可置生死度外,难道一点也不顾及家人安危么?!”
话语至此,他扬手一挥,便见一gān兵将押解着四人出现在城门楼上。正是姜平川的老母、发妻,以及一双年轻的儿女。
姜平川看到家人被反剪着绑缚了手臂,身上血迹斑斑,尤其是七旬的老母,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他双目含泪,当即痛呼道:“母亲!——”
姜母听得这声疾呼,勉力睁开眼睛,急切地向城下张望,千军万马中,她一眼望见了自己的儿子。
她此生最引以为傲的儿子,铁衣金甲,跨马带刀,是万千将士们眼中威武无比的大将军,是老百姓心里无往不胜的守护神。
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禁不住老泪纵横,目光中却是毫无畏惧的慷慨冷冽,她心知林乘南的目的,当即朝着姜平川喊道:“平川吾儿!不要顾及我们,去做你要做的事,协助太子完成大业,以报先皇恩德!只要能匡扶正义平定天下,我们姜家,死不足惜!”
说完,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士兵的押制,一头撞向面前的碟砖,咚的一声闷响,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姜母一头栽倒在地上,缓缓没了气息。
“母亲!——”姜平川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他láng狈地滚下马背,双膝跪在地上,向着城门楼深深磕下一个响头,长伏不起。
姜平川的发妻眼含热泪,她是个平凡的妇人,没有什么文化,平常里只会cao持家务,照顾老母孩儿,却以夫为天,以贞为命,姜母的死让她心惊,却也让她明白,今日qíng形,也唯有一死,才不会使姜平川受到林乘南的威胁,也才能让丈夫了无牵挂地去gān事业。
“平川,”她颤抖了嗓音喊了一声,“你要谨遵母亲的教诲,竭尽全力去帮扶太子殿下,早日平定祸乱,造福百姓,我们……来世再做夫妻……”
含泪说完,她忽地站起身冲向雉堞,下一瞬已纵身跃下城门!
“不!——”姜平川大吼一声,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冲了过去,他张开双臂,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他怛然失色,他丢盔弃甲,他没有半分将军的威武模样,此时此刻,他只是芸芸众生之中最普通的那个人,在面对即将失去所爱之人的事实面前,他的慌张和哀痛无处遁形。
城墙高百尺,事发突然,饶是他是武功卓越的大将军,也不能及上她在空中急速坠落的速度。
他拼却全力冲了过去,可结果只是更加近距离地目睹了妻子的死亡。
下面是无数尖利的碎石,跌下去必然粉身碎骨,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她骨骼碎裂的声音。
他狂奔的脚步赫然定住,如同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半分挪动不得,他忘记了哭,忘记了喊,只是那样愣愣地望着。
望着地上的大片血泊,望着鲜血从她的眼、耳、口、鼻中缓缓淌出,像一条条潺潺的小溪,绵延不绝。
天地不语,背后的七万兵马,连同城墙上的千名弓箭手,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啊!——”许久,姜平川爆发出一声吼叫,他身子一软,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边哭边爬向他的妻子,抱住她血淋淋的头,涕泗长流。
林乘南叹口气,做出一副极为惋惜的表qíng来:“短短不过一刻工夫,姜将军失母又丧妻,当真是让人感到遗憾。”
严城大怒,拿刀指着他,喊道:“林乘南,你这狗贼!你简直泯灭人xing,禽shòu不如!”
林乘南大呼冤枉,双手一摊,道:“这话从何说起?我做了什么吗?在场的诸位可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可碰都没碰她们一下,是她们自己执意寻死,我拦都来不及,怎么到最后我反倒是恶人了?”
他笑意盈盈,走到姜平川一双儿女身边,押解的兵士连忙让出一条路来。他抽出其中一个兵士的刀,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而后架在姜平川儿子脖子上。
姜平川的儿子叫姜荆,不过二十几岁,女儿姜玉更是碧玉年岁,二人的名字取自荆玉州,姜平川驻守此州十八年,早已视此为家,做好了老死此地的打算,连子女的名字都蕴含其中,由此可见他对荆玉州的深厚感qíng。
姜荆姜玉兄妹二人自小皆在军中长大,对qíng法大义耳濡目染,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但今日祖母和母亲血溅当场,大约二人这辈子也没见过这般qíng景,早已痛哭流涕,这时被雪亮大刀架着脖子,虽心中愤恨,却只恨身不由己。
尤其是姜玉,惊叫地喊了一声“哥”,便要扑过来,却被左右兵士牢牢钳制着,动弹不得。
严城疾呼:“你要gān什么?!”
林乘南笑道:“严大人既然给我扣了个‘泯灭人xing、禽shòu不如’的高帽子,我若不做出点应景的事qíng来,岂非不符合身份?”他将刀锋顿在姜荆脖颈上,稍一用力,便是一道血痕。
姜荆恨恨道:“要杀要剐,下手痛快些,啰嗦作甚?!”
林乘南拧着眉毛摇摇头,叹道:“你这个bào脾气,倒真是遗传了你爹,这样不好。”遂提刀走到姜玉身边,刀尖停在距脸一寸之处,满意地笑了,“嗯……这个小妹妹长得十分俊俏,若是脸上开了花儿,就更会让见者犹怜了。”
说着,他手腕稍一用力,姜玉一声痛呼,左侧脸上已现出一道嫣红血痕。
“玉儿!”姜荆大喊着,挣扎着要扑过去,左右士兵qiáng按不得,狠狠补上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被绳索捆绑了手脚,姜荆重重摔在地上,他不屈地昂起头,眼中的怒火简直要将林乘南活活烧死!他朝林乘南吐出一口血水,道:“狗贼,有种冲我来,别动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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