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将军,不可吓坏了大夫。”
女子的温柔声音自帐幔后面响起,紧接着人影晃动,一个美丽的女子已经出来。身姿婀娜,披了件红色的绒裘斗篷,行如弱柳扶风,面上含了一丝清浅笑意,面容之娇美,仿若是从画里走出的一般。
卿羽只觉得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直到那个一直被她当做侍卫的“魏将军”说道:“我也是一时着急了,玲珑姑娘不要见怪。”
卿羽这才想起,这名女子就是沈云珩在月凉城成王府里的那个“心上人”,玲珑。当初沈云珩带她到府中找刘太医看病时,她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时卿羽是女子装扮,如今扮作男儿,又是隔了那么久,玲珑显然已是认不出她。
“魏将军是肃州镇边将军,言行上不免粗狂,若是多有得罪,还望大夫别忘心里去才好。”玲珑说着,朝卿羽盈盈一拜,极尽谦谨。
卿羽忙道:“无妨,姑娘客气了。”
玲珑微微一笑,算作礼貌,继而敛了笑容,解释道:“实不相瞒,病重的人确然是我家王爷。但王爷身份贵重,病重之事不宜声张,我们这些做为下属的,更是担心有不法之徒伺机混入府中伤害王爷,这才想出这个法子。一来挡住那些假扮大夫混进来的刺客,二来,验一验那些大夫是否真的具备救治王爷的能力。”
卿羽讥诮一笑:“这么说,我还很荣幸的通过了考验?”
玲珑微笑道:“起初,许多大夫也跟你一样,轻易就诊出了我没病,但被魏将军一恐吓就换了言辞,这等庸医,怎能放心让他去给王爷治病?还有的大夫只断出了王爷受了刀伤染了风寒,现在身子状况很差,却没有断出一切皆由中毒而起……想不到大夫年纪轻轻,竟有这等医术,”说着朝卿羽拜道,“还请大夫全力以赴,一定要治好我家王爷,玲珑在此拜谢了。”
这样一个绝世倾城的女子在面前行着大拜之礼,且言辞之恳切,想来没有哪个人能不心软的。卿羽同样没有理由拒绝,只不过不是因为她,而是那个等待救治的人是沈云珩。只是玲珑一口一个“我家王爷”,卿羽听得实在刺耳,叫这么亲昵作甚?难道她不知道沈云珩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吗?嘴上叫的再好听,但若没有未来王妃的允肯也入不了成王府!
这么一想,卿羽直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她……这是在吃醋?!赶忙拍了拍脑袋,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由玲珑带着来到沈云珩的居所。
是一处极僻静的园子,正月间尚且天寒,田圃里的花木扶疏一派枯huáng,除了几株光秃秃的桂树,以及一方gān涸的池塘,别的也没什么点缀,看起来有些萧条。门帘子由一方厚厚的棉布fèng制而成,用以抵挡寒流,里面入眼就是一道高大的屏风,绘的是山水画,山明水秀,长河轻舟,倒十分养眼。
chuáng上的人阖眼沉睡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gān裂的起了皮。一看便是身体严重缺水的状态,这样下去神志不清还是小事。她拿起杯子倒了杯水便冲了过去,心急之下,跟chuáng前守着的护卫撞了个满怀,一杯水尽数倒了他一身。
“怎么走路的?没长眼吗?”那护卫正为主子的病qíng心烦的紧,被她这么一冲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卿羽忙不迭地道着歉,偶然一抬头,发现这臭脾气的护卫正是两年多没有见的陆霄!
陆霄看到她也是一愣,这时玲珑过来轻声道:“这是刚入府的大夫,民间的百姓不怎么懂规矩,陆霄你别介怀,还是先请大夫给王爷诊治要紧。”
陆霄狐疑地又打量了她一遍,猝不及防地就想到了卿羽。但是记忆中的卿羽是个美丽娇俏的姑娘,天生丽质,清丽无双,尤其是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睛,笑起来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动人。可面前的这个男大夫面huáng肌瘦,皮肤粗糙,面容也显土气,粗衣麻布透着一股臭汗味儿,跟喜欢gān净整洁连头发都散着一股清新皂香的卿羽实在不像。
可怎么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对劲?陆霄捏着下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他bī视的目光下,卿羽感到自己的头都要低到地底下去了,小声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名叫梁平。”
陆霄还想再问,玲珑却是等不及,拉他去了屏风后面:“我们还是回避一下,别打扰了大夫为王爷诊病。”
第一百四十七章 玲珑
卿羽松了一口气。再去倒一杯水,掰开沈云珩的嘴灌了进去。但他已经无法下咽,灌进去多少,就淌出来多少,她只好爬到chuáng上,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一手掐住他的下颌,一手将水灌进去。待一杯水灌完,她已是满头大汗。
他全身发凉,额头上和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拿剪刀剪开缠在他胸口厚厚的一层绷带,但见伤口溃烂流脓,周围的皮肤已泛黑褐色,再远一些的呈紫黑状,肿胀老高。看伤口是四棱利器所伤,她想起当日在战场上,他被一枝长矛刺中胸口,却当即斩断,那矛头便留在体内。
那时她便看过,没有伤及心脉,虽然刺得深些,但也算是外伤,上药之后多加休养便会慢慢好起来。也怪当时她慌乱之中过于大意,竟没能想到矛头上淬了毒液,由此他才这般熬不住。
大战完毕之后他就收兵回到了肃州,伤口没有做及时处理,路上的颠簸加剧了毒素向着四处蔓延的速度,她若是再晚来一天,见到的,只能是他一具冷冰冰的躯壳了。
玲珑将手术所需的一切东西都备好送来,并遣了两个大夫过来协助。虽然现在是白天,陆霄仍是担心光线不足,派人绕chuáng一周放满了高烛,并拿玻璃灯罩护着,照得整间屋子亮亮堂堂,决不许手术过程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
热水升腾起的水雾氤氲了一方空间,卿羽果断地褪去他身上的衣物,背上遍布的伤痕纵然见多识广的两个大夫都不约而同发出一声低叹,那些狰狞恐怖像蛰伏的蜈蚣般的伤痕,深深浅浅,纵横jiāo错在背上。
他长年领兵在外,受伤简直是家常便饭,但他却从未跟她提及过背后的yīn谋艰险,留给她的,永远是温暖踏实的怀抱。抚触着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卿羽原以为自己会慌乱的不成样子,就如当初奶娘浑身是血地倒在她怀里,她又急又怕,抽自己巴掌都不能冷静下来,再或者如那次师兄下了战场伤势危急时,她大脑一片空白,除了担惊受怕不上一点忙。
病不医己,旁观者清,这个“己”更多是指和医者感qíng亲密的人,怕只怕会有心理负担,弄巧成拙,反倒成了害死至亲的凶手,一辈子都要受着良心的折磨。可现在的她却十分冷静,冷静得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她心里清醒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自会全力以赴救沈云珩,但若救不活,那么她也不活了。当初信安城大战前,他们曾说起过生死问题,那时她说会陪他一起死。可惜,那时他在她的心意表露之前就已黯然离去,若当时他听到这句话,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思量间,卿羽已将一柄锋利的匕首消过毒,一手估摸着他胸口处的腐ròu位置,一手将那匕首cha进去,一寸一寸地前行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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