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qíng景,这些话,让自进大殿伊始就被安排着匿身于纱帐后的云珩、云琋看了个仔细,听了个仔细。时值七岁的沈云琋听到阑贵妃的决定,当即按捺不住,要冲过去,却被奶娘拉住,捂住嘴,按住挣扎的手脚,同侍卫、宫女拖走了。
他哭,他喊,他闹,他要去找母妃当面问个清楚,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要大哥却不要我?……奶娘为他擦gān眼泪,告诉他:天底下哪个娘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如今这qíng景,阑贵妃不要你,当然是爱大皇子多些,不怕,阑贵妃不疼殿下,自有皇后娘娘疼殿下,皇后娘娘贵为国母,定不会让殿下受委屈。
他不肯接受这现实,只是歇斯底里地哭,哭累了,也就认了。
第二十六章 中秋家宴(3)
然而,自那以后,年年岁岁,母妃的决定,像根刺,像支箭,狠狠钉进他的心里,时时刻刻扎着他,用深入骨髓的疼痛提醒着他:你是个被母妃抛弃了的孩子,与一母同胞的哥哥一起站在母妃面前,是亲口被抛弃了的那个。
行走天地间,任你荣耀显贵,却也只不过是个弃儿。
以光鲜的衣裳掩饰内心的空虚彷徨,以一掷千金的阔绰来显示淡泊名利的雅致,以娴雅自得的姿态来证明自己真的很快活、很满足……所谓徒有其表,与他犹如对镜相映。
怨念不会随着时间而淡化,反而愈积愈深,直至灵魂被恨意充满。十二年来,一次次地与云珩作对,不论输赢,不论自己损失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代价,但只要看到他痛,看到他受伤,看到他眼里的痛苦,与从身体里流出的鲜血……他就感到无比的快意和兴奋。
不让他死,只要他痛。似乎,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告诉大哥,告诉母妃,他恨他们母子,他要让他们母子意识到抛弃他是此生最大的错,却无法弥补,让他们后悔,又莫及。
“从母妃亲口要将我舍弃的那刻起,就注定了我们以后水火难容的局面,而你,早该想到会有今天。”沈云琋狠狠盯住沈云珩,恨声道。
沈云珩久久无话,最终只是发出一声低叹来:“云琋,母妃她有苦衷……”
“别跟我说什么苦衷!——”沈云琋粗bào地打断了他的话,“同为她的亲生儿子,二取其一的抉择面前,她明明白白地选了你,在她心里,你的分量远远要比我重上许多,才会让她如此gān脆利落。若真有难言的苦衷,那么,让我告诉你,她的苦衷就是你自小比我聪明,比我优秀,你前程锦绣,是可塑之才,而我,只会拖累她,乱了她的宏伟计划,阻碍你们母子的大好未来!……”
“铿!——”利刃出鞘之声骤响,剑刃的亮光抵在云琋喉处,“不许这么说母妃,”沈云珩道,素日沉稳的表qíng似被闪电劈了个裂口,恼怒之色一侵而入,“她这一生受的苦,你永远体会不到,纵然当年她抛弃了你,你也没有任何理由埋怨她一句!”
沈云琋缓缓仰起头来,手掌覆上剑刃,将尖锐的白刃抵近喉咙一分,喉间绽出一抹嫣红。
沈云珩大惊,要收剑,但沈云琋手上力道偏又重了一分,鲜血顺着利刃滴落,沈云珩惊痛,翻转剑柄输去内力弹开他的手,低呼一声:“云琋……”
一旁的随侍忙不迭地递过一条绢子来,沈云琋扬手挡了,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母妃生养我七年,人虽去,恩仍在,若我真有什么话冒犯了她,这一剑,算是赔罪。但是皇兄,作为你的亲兄弟,我多么想跟你好好赌一场,请您,再也不必对我心慈手软,不然,这游戏该有多无趣。”
人活一世,不过求一个对手。多么幸运,我有一个qiáng劲的对手,又是多么残忍,这个对手不是别人,是你。
沈云珩注视着他,眸中痛惜之色散去,露出唯有在面对敌手之时才有的冰冷,他缓动嘴唇,却是坚定有力地,说:“好。”
第二十七章 哪家千金
一声清亮的琴筝和鸣戛然而止,尾音袅袅,舞曲终了,四面光芒齐齐亮起,照亮恢弘大殿,一时满堂静然。
皇上连声叫好,惹得众妃嫔纷纷附和,轻纱曼妙的舞娘们跪下领赏,婀娜离去。
沈云琋手上连同喉间的伤口稍作包扎,便又入了席,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瞥眼望见沈云珩面前的酒杯已空,捎带着也给满上了。
恐怕这天底下,怕是很难有亲兄弟如他们这般奇怪了罢。
“皇兄!——”一声清脆的呼唤打破二人之间的诡异气氛,明月公主沈屏儿不知何时已凑了上来,眉眼含笑,分外伶俐,见两位皇兄终于注意到了自己,便一手托腮,一手指了指他们眼前的案几,“皇兄们只顾着饮酒,却并不关心这些小糕点,不如,就给屏儿拿去吧!”
沈云琋慡快地大手一挥:“拿走拿走,凡是我们屏儿喜欢的东西别人碰都不能碰!”
沈屏儿笑得更加开心,明亮的大眼睛在一片碗碟中扫了一遍,双手端起一碟桂花糕:“多谢皇兄!”说罢蹦跳着跑回淑妃身边去了。
看着那抹娇俏可爱的身影,沈云珩微微弯起唇角。气氛恢复了安逸平静,沈云琋慢悠悠道:“淑妃怯懦软弱,屏儿却纯真慡气,奇怪……”
“有何奇怪?母妃温婉贤淑,不是也生出了一个无趣的儿子么?”沈云珩淡然的语气里含了几分讥诮。
“哦?”沈云琋俊眉一挑,“皇兄何以这般评论自己?在臣弟的眼中,皇兄顶天立地宅心仁厚,可不无趣呢!”说着长指一指,“却不知,臣弟和母后是否xing子相像?”
沈云琋这话,是要让沈云珩知道,他的母亲,是当今大燕国的陈皇后,而非已故的阑贵妃。
可你们如何相像?但命运的诡谲无可言说,本无丝毫血缘的两个人……你竟越来越像她了。
像她一样古怪,一样狠辣。
对面的陈皇后报以慈爱的微笑,笑容在烛光的映衬下有些模糊,沈云珩礼貌xing地垂首致意。
有侍监附耳向皇上禀报着什么,皇上扫了一眼在角落处等候指令的歌舞坊,稍一挥手,侍监心领神会,打发他们走了。
无丝竹之乱耳,家宴上的喧嚣少了许多,淑妃细细斟了一杯佳酿,朝着宝座上的皇帝恭恭敬敬地端了上去,却在半途被沈屏儿一把抢了去,速度虽快,却并未有半滴酒水洒出,只见她像一只欢欣的雀儿,眨眼间来到皇帝面前,靠在他膝腿之上:“父皇,您请用。”
皇帝龙颜大悦,接过她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抚摸着她发顶宠溺地笑:“屏儿送来的酒,比别人的都香醇!”
沈之域皇嗣不盛,早些年后宫妃嫔生的皇子公主要么在怀胎时不慎掉了,要么就在幼年时染上病症早夭了,当年三皇子沈云玹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对后宫更加不上心了,如今膝下只有沈云珩、沈云琋两个皇子。但自古儿子就不比女儿来的亲近,皇上老来得女,对于这个明月公主自是倍加疼爱,简直是捧在手心里的娇惯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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