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做贼心虚般,底气不足,只能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才有勇气偷偷地回头看一眼自己想看又不敢看的东西。
她看到了沈云珩。
他站在大门口,孑然一人,头顶上是“成王府”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镀了huáng金,在上好的紫檀木为底框的牌匾上,恰巧渗入一丝阳光,仿若旭日初升,光芒大盛。
他披了件雪白狐裘,在那道浑然天成的金光中,纤尘不染,如同画中仙人。
她一眼看到了他。
一时间,脑中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脚、连同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茫然间,遥遥向他挤出一个微笑。却在下一刻,但见他已经翩然飞来,落在面前。
他飞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雪白的长袍高高扬起,连同他的一头乌黑长发也高高扬起,黑白分明,像是天外谪仙。
诀别将至,前日种种,今夕何夕,与君相离。
先前她一直愤恨与他对自己隐瞒身份,可她又何尝不是隐瞒着他?!面对她的气恼,他曾百般讨好请求她的原谅,而她又哪里因为自己对他的欺骗心生歉疚过?
好吧,她终于幡然,她原是恃宠而骄——恃着他的宠,反过来对待他时百般骄横。
顿悟,总是在诀别之时姗姗来迟。
“我也骗了你,我并非乡野出身,我是梁国人……”她变得异常平静,眉眼弯弯地笑着,“我的父亲是如今的大梁车骑将军李平岳,十年前我身染重病,得遇师父所救,便随他至今,此番父亲接我回去,我不知……”
“我送你的玉佩,还带着吗?”他忽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她稍稍一愣,自腰间荷包里掏出来:“可是这个?”以为他是想索回,“还给你。”
他摇头,将那枚玉佩重握在她手心:“回来以后,拿着它,去重瑞阁,找方子敬,他会告诉我。”
她苦涩一笑,回来?难道他不知道,她这一去,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么?
她想知道自己的命运被父亲做了怎样的抵押,她不甘心这一辈子都这样由他牵制。
当她仅存的一分安宁也被打破,当她最后的容身之所也被摧毁,当她远走了十年都没能逃脱掉他的魔掌……她一定要回去,回去看看自己究竟欠了他什么,劳费他这般穷心竭力地向她追讨。
第三十九章 离去
她拿着那枚玲珑美玉,低头摩挲了一番jīng巧细致的花纹,方抬头笑道:“我记下了。”
而后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忽似又想到什么,折身跑到他面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不知道你跟二皇子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恩怨,但欠下了什么东西是要用xing命去还呢?况且你从他手里死里逃生几次,再大的债也该还清了吧,所以,不要再坐以待毙了,至少不要什么都不做,任凭被伤害,那样,不是宽容大度,而是怯懦愚蠢。”
他眉眼温和,面目上流连着一缕笑意,手指抚上她的眉,细细摩挲着,声音温润至极:“阿羽,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她慌忙侧开头,目光躲闪:“……我不过是听常余说起,感到有些气不过罢了。”
“我答应你,”他轻笑,“我会好好活着,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说什么死不死的?”她瞪了他一眼,“人正年轻,时光大好,别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后又低头踟蹰了一刻,在一片寂静中,再次响起的声音明显低沉许多,“我走了,你多保重。”
“阿羽……”他再难抑制,嗓音有着微微的颤抖。
诶?她一转身,便被他张开的双臂裹了个严实,整个身体埋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里,耳边呼啸的寒风中,他向来平静沉稳的声音听在耳中倍觉伤感:“一想到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我就很难过。本来想忍着的,不让你临走时还分心,但我没能忍住,阿羽,在你面前我掩饰不了……”
她悄然一叹,喃喃着:“往后事,谁说得准呢,或许,很快就能再见,或许……”她远离李家十年,原以为此生不复相见,再也不会回到那个黑暗的地方,但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要回去?命运这种东西,兜兜转转谁又能说得清呢?
“没有或许,”他听不得她悲观的预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但在这之前,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糊涂,要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你好啰嗦,”她忽地笑了,离别的氛围似乎也没方才那么凝重了,“我跟你一样,还没活够呢,哪能让自己轻易就死了?”自他怀里退出来,一拍他肩膀,“叶公子,他日江湖再见,定当与君大醉三千场!”
他也笑了,简短嗯了一下,没再说话,就那么看她转过了身。
人前的逞qiáng,撑不起转身后的软弱,她湿润了眼角,摇摇头不再让自己多想,快步离开。
飒飒寒风chuī袭眼角,他目送她单薄伶仃的背影踽踽行在寂寥长街,逐渐敛了面上笑意,冷静的表qíng依然宁静无波,长袍下的一双手,紧握得凸了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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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回到露鼎记,便见大师父焦急地在门口踱步了,远远见到她过来,拔脚几步跑到她跟前,将自己怀里一直揣着的包袱往卿羽手里塞:“我备了些盘缠和gān粮,你快些走,趁他们还没发现,快点离开月凉城,不管去哪儿,走的越远越好……”
见卿羽有些发呆,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你一向都聪明,却怎么关键时刻犯起浑来了?原本想着昨晚我们拖住他们,不用提点你都会逃之夭夭,哪知你又回来了,你、你真是气死为师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师父,印象中的大师父永远都是那么优雅娴静,他本就生的一副女子相,眉眼柔媚入骨,行事张扬风流,生气骂人都让人当真不起来,但眼下,他忧心忡忡,如临大敌,是她不曾见过的焦虑慌张。
卿羽只觉喉间哽咽得厉害:“师父既然都认为我昨晚已经逃走了,为何现在又在门口等我?”
何当抓着包袱的手失了力道,深深叹了一口气,红了眼圈:“为师舍不得你……”
卿羽咬住嘴唇,终于落下泪来。
大师父自然是满心希望她昨夜就借机远走高飞了的,但又千般不舍,如今抱着包袱在门前等她,既盼着见不到她,又盼着见到她。若是见不到,他虽心有遗憾,但还是感到高兴,但若是见到了,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她足够的盘缠,让她以最快的速度赶紧离去。
“大师父,既然我回来了,便是已经做好了选择,”卿羽抹掉眼泪,“父亲既然派人来寻我,即便我逃到哪里,都是无济于事,与其这样,倒不如回去。”见大师父一脸担忧,笑着宽慰他,“大师父,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七岁小女孩了,我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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