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起身,行了两步,却微微怔住,垂眼看着被拉住的手腕,回转头。
白玦站在她身后,一眼一眼,仿似空dòng无物,却又温柔至极。
“上古,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白玦,你真是这个世上最残忍的人。可以冷酷到毁灭我,也能温柔得让我错以为你还爱着我。
手腕处温热的触感传到心底,上古突然靠近白玦,将他拥住。
天启怔在一旁,转过了眼。
白玦浑身僵硬,手朝她肩上落去,却又在最后一息时,停了下来。
“清穆,我不再爱你了。”上古望着漫天桃林,声音点点苍凉。
这是后池一百年前就应该说的话,就算太迟,她终究要说。
渊岭沼泽里拼死让她先逃的清穆,青龙台上以身为聘的清穆,擎天柱下等她归来的清穆……拾起了记忆,却不能再拾起感qíng。
她终究早已失去了那个温柔坚韧的青年,只是一直不肯承认而已。
在上古看不到的地方,白玦看着远方,似是释怀,又似是叹息。
“我知道。”
手腕处的温暖尽管能沁入心底,却不能抹平当初一剑一剑划下的伤痕。
古君和柏玄尽管已经死去,但她终究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阿启已经长大,可他们却欠了他百年时光。
银色的神力在指尖汇集,古帝剑在白玦身后凝聚成形。
上古心底冷到了极致,无法抑制的疼痛。
白玦微微勾起嘴角,闭上了眼。
天启面色大变,来不及靠近,古帝剑已从白玦胸前穿过。
鲜血染尽了他素白的衣袍,白玦面容苍白,垂下眼,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有些人,相处了千万载,早已命脉相连,可终究也有成陌路的一日。
“白玦,一百年前那一剑是后池所刺,这一次,你记清楚,是上古,不是后池,也不是这世间任何一人,是我上古。”
“柏玄、古君之死,我们一笔勾销。”
“渊岭沼泽之义,青龙台上之qíng,从此不再。”
“上古时教导之恩,朝圣殿陪伴之谊,永不回首。”
“白玦,我上古以祖神的名义向天起誓,生生世世,不恨你,不爱你,沦为陌路,永无再见之期。”
上古的话一字一句传入耳里,白玦却突然觉得,古帝剑刺骨而过的寒冷,竟不及上古话语的半分。
上古,好像我高估了自己能承受的程度,也低估了你对我的恨。
不过,这样也好,真的很好。
他看着古帝剑从他胸前一寸一寸抽出,看着上古消失在桃林,看着天启匆忙的追了出去。
看着整个世界又只剩他一人,和百年前的苍穹殿一般无二。
鲜血沿着挽袖划过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仿似盛开的桃花。
白玦陡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轰然跪倒在地,面容失尽了血色。
漫天云霞,世界嫣红。
唯有他一头黑发,转眼间唯剩雪白。
这世间真有朝生夕死吗?上古,我只怕你还不够恨我。
你能恨我,是我六万年来最大的期盼。
第八十五章 帝殁
桃林之外,天启跟在上古身后,亦步亦趋,听着古帝剑划在地上的铿锵声,眉头紧皱。
不知行到了哪里,偌大的渊岭沼泽,葱翠茂林逐渐消失,前面那人好像不知疲倦,亦失了心神。
终于,银色的神力在上古掌间化为虚无,古帝剑消失,上古停在一颗盘天古树下,无声静默。
天启脚步轻顿,停在了上古身后,看她笔直的肩背一点一点倾颓,茫然的转过头,轻声唤他:“天启……”
上古嘴唇轻动,眼中墨黑深沉,声音低到似是要湮没在这无声的世界中。
“我伤了白玦。”
话音落定,竟毫无预兆的朝古树倒去,天启大骇,忙跑过去接住她,见她脸色苍白,才觉察到不对,待探到她体内混乱的神力,才怒声道:“上古,你明知qiáng行聚拢神力取出古帝剑已伤了本源,如今还用古帝剑去伤白玦,你寻死不成!”
他慌得不成样子,嘴唇气得发抖,他们在上古界时宝贝了她这么些年,平时连本奏折都舍不得她费神批,到如今,她竟如此作践好不容易才重生的躯体,想想这六万年时光,天启心里头憋屈得狠,也怪他们,才让上古养成了如今这般固执决绝的xing子!
上古却不管天启的恼怒,只是垂着眼,低声,一字一句。
“天启,我伤了白玦。”
天启微怔,嘴抿起,源源不断的神力注入上古手心,道:“我看见了。”
“天启,我把他放逐在下界,永无归期。”
“我听见了。”
“天启,我以父神的名义起誓,以后和他只是陌路。”
“我知道。”
“天启,可他是白玦。”仿似荒凉到了极致,上古抬眼:“他是白玦。”
“上古。”天启叹了一声:“你还有我、阿启、凤染,炙阳还在上古界等你。”
上古垂下头,默然无声。
茫然亦只有一瞬,待她再抬眼时,又是往常那般清冷淡漠的样子。
上古站起身,苍白的脸色袭上了些许红润,天启舒了口气,见她转身yù走,突然开口:“上古,为什么你相信我不会为了私yù灭三界,却认为柏玄和古君之死全是白玦之错?”
他话语中有股难得的淡静坚持,上古转身看向他,神qíng莫名:“古君和柏玄之死原本就不只是白玦一个人的错,若不是我当年坚持从隐山回来,在他大婚之日去苍穹之境,他们都不会出事。”
看着上古眼底的寂寥,天启暗下了眸子,上古,真是如此吗?
你可以原谅月弥之死,却无法释怀古君和柏玄的逝去,是不是因为……白玦对你而言,太过重要,重要到你根本无法承受他出现在你眼前,也无法接受他是害死古君和柏玄的人?
“还有一件事,了断了我们就回上古界。”许是天启的目光太过透彻,上古移开眼,打断天启的沉思,道。
天启敛下心神,朝她挑了挑眉。
“你引下混沌之劫的原因我不再过问,但是月弥……她怎么会误入你布下的大阵,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天启顿了顿,突然拉着上古朝渊岭沼泽极东之处飞去。
渊岭沼泽的荒漠尽头,上古看着数十座孤寂伫立的石像,怔了半晌,许久之后才回转头,道:“天启,这就是你当初布下灭世大阵的灵脉之处?”
天启站在她身后,点头,神色沉重。
上古朝前走去,行到一座仰望苍穹的女神君石像前,伸手朝她握去,却在触到她指尖之时,死死停住。
月弥,你竟在这里,等了我们六万年吗?
雨雪风霜,日升月落,不知岁月的等了我们六万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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